第430章 拂曉之前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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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那日,南州學宮的藥圃覆上了一層薄霜。溫瑾潼蹲在七葉蓮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觸碰葉片上的冰晶。
    "會凍壞的。"郭孝儒在她身後撐開油紙傘,"蘇先生說今天要移進暖房。"
    小女孩仰起臉,呼出的白氣在晨光中氤氳:"孝儒哥哥,為什麽七葉蓮怕冷?"
    "因為它的根記得南方的水土。"郭孝儒將傘柄交給她,彎腰開始挖土,"就像人一樣,有些記憶會跟著一輩子。"
    溫瑾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看著郭孝儒熟練地刨開凍土,露出底下盤根錯節的根須。那些根須上布滿細小的疤痕,是去年移植時留下的。
    "疼嗎?"她突然問。
    郭孝儒的手頓了頓:"植物不會喊疼。"他捧起整株七葉蓮,"但人會。"
    暖房裏藥香濃鬱。蘇夫子正在整理新收的草藥,看見他們進來,指了指角落的空陶盆:"放那兒,加三分腐葉土。"
    溫瑾潼幫忙捧著陶盆,看郭孝儒小心地將七葉蓮栽好。老人的目光在年輕人手上停留片刻——那雙手上有練劍留下的繭,也有采藥磨出的疤。
    "孝儒,"蘇明遠突然開口,"下午去趟兵器坊,劉棠要的金瘡藥配好了。"
    郭孝儒的動作明顯僵了一下:"弟子...可否明日再去?"
    "怎麽?"老人挑眉,"怕見那丫頭?"
    暖房突然安靜下來。溫瑾潼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目光落在郭孝儒泛紅的耳尖上。
    "我去送!"她舉起小手,"我想劉棠姐姐了!"
    蘇夫子大笑,揉了揉她的發頂:"好,潼潼去。"他轉向郭孝儒,"你陪她,總行了吧?"
    午後陽光正好。溫瑾潼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腰間的小鈴鐺叮當作響。郭孝儒落後三步,手裏捧著錦盒,目光始終盯著青石板路。
    "孝儒哥哥,"小女孩突然轉身,"你為什麽不敢見劉棠姐姐?"
    郭孝儒差點撞上她:"我...沒有不敢。"
    "騙人!"溫瑾潼做了個鬼臉,"每次見到姐姐,你耳朵都紅紅的!"
    年輕人的臉瞬間漲得通紅。他正要辯解,巷子盡頭突然傳來熟悉的嗓音:
    "潼潼?孝儒?"
    劉棠倚在兵器坊門口,腰間雙刀在陽光下泛著寒光。她今日未著戎裝,隻穿一件素色勁裝,發梢還沾著鐵屑。
    郭孝儒的腳步驟然停住。他盯著地上的一片落葉,仿佛那上麵寫著絕世武功秘籍。
    "姐姐!"溫瑾潼撲過去,"蘇爺爺讓我送金瘡藥來!"
    劉棠笑著接過錦盒,目光卻飄向僵立原地的年輕人:"郭公子近來可好?"
    "......好。"
    一個字,說得像咽下一塊烙鐵。劉棠挑眉,故意湊近一步:"嗓子啞了?要不要我給你把把脈?"
    郭孝儒猛地後退,後背撞上院牆。溫瑾潼捂著嘴偷笑,被劉棠一把撈起來撓癢癢。
    "小壞蛋,是不是你搗鬼?"
    小女孩咯咯笑著掙紮:"才沒有!孝儒哥哥自己..."
    "潼潼!"郭孝儒急得聲音都變了調,"我們該回去了!"
    劉棠放下溫瑾潼,突然正色道:"等等。"她轉身從兵器架上取下一把短劍,"給你的。"
    劍身修長,劍柄纏著青色絲繩——正是郭孝儒慣用的款式。年輕人愣住了:"這..."
    "我知道你一直想學武,可是沒有一把好劍可不行。"劉棠將短劍塞到他手裏,"我打的,湊合用。"
    郭孝儒的手指輕輕撫過劍身,在靠近護手處摸到一個小小的"棠"字。他的耳朵更紅了。
    "謝...謝謝。"
    劉棠擺擺手,笑道,“認識這麽多年,怎麽比你前幾年還羞澀了。”說罷便轉身走向鍛爐。陽光透過窗欞,將她的背影拉得很長。郭孝儒站在原地,握著劍的手微微發抖。
    溫瑾潼扯了扯他的衣角:"孝儒哥哥,你的心跳聲我都聽見啦!"
    第一場雪落下時,溫北君終於能執筆寫字了。
    他坐在窗前,一筆一劃地臨摹魏地書法大家宋道韞,也是他族嫂的《雪賦》。右手還有些抖,寫出來的字缺了往日的鋒芒,卻多了幾分從容。
    "叔。"溫鳶捧著湯藥進來,"該喝藥了。"
    溫北君放下毛筆,接過藥碗一飲而盡。苦味在舌尖蔓延,他卻麵不改色——比起戰場上受的傷,這點苦算不得什麽。
    "霍休又來信了。"溫鳶從袖中取出信箋,"說是胡楊長高了三寸。"
    溫北君展開信紙。霍休的字依舊挺拔如鬆,信末還畫了棵小樹,枝幹上特意標了刻度。他盯著那棵樹看了許久,突然問:
    "小鳶,你覺得...仇恨真的能放下嗎?"
    溫鳶正在插梅花的手頓了頓:"我不知道。"她將一支紅梅斜斜插入瓶中,"但我知道,瑾潼不希望您活在仇恨裏。"
    窗外傳來孩童的笑聲。溫瑾潼和幾個小學子在打雪仗,小臉凍得通紅也不在乎。她靈活地躲過雪球,反手還擊,動作敏捷得像隻小狐狸。
    溫北君的目光柔和下來。他拿起毛筆,在宣紙上緩緩寫下"海納百川"四個字。
    "叔的字進步了。"溫鳶評價道。
    "手生了。"溫北君搖頭,"倒是你,最近棋藝見長。元常陳說的。"
    溫鳶耳根微紅:"他...還說什麽了?"
    "說你想重修《山河誌》。"溫北君意味深長地看了侄女一眼,"還問我同不同意。"
    梅花在瓶中悄然綻放。溫鳶低頭整理花瓣,假裝沒聽見叔叔話裏的調侃。
    雪越下越大。溫瑾潼跑進來,帶著一身寒氣撲到父親膝前:"爹爹!看我堆的雪人!"
    窗外,三個歪歪扭扭的雪人並排而立。最高的那個插著樹枝當劍,中等的身量圍著紅圍巾,最小的那個頭頂扣著個陶碗。
    "這是爹爹,這是鳶姐姐,"小女孩興奮地指著,"這個是我!"
    溫北君將女兒冰涼的小手捂在掌心:"怎麽沒有你娘親?"
    溫瑾潼眨眨眼:"娘親在天上看著我們呀。"她指著雪人頭頂的天空,"你看,太陽出來了!"
    果然,雲層間透出一縷金光,正好照在三個雪人身上。積雪開始融化,雪人的輪廓變得柔和,仿佛在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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