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章 虞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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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懷揉著眼睛從被窩裏爬出來時,窗欞上還掛著薄薄的霜花。他踮起腳尖取下掛在床頭的棉襖,衣料上還帶著昨夜炭火的餘溫。哥哥吳澤天不亮就去溫府當值了,但灶台上溫著的米粥還在咕嘟咕嘟冒著泡。
    巷子裏的青石板濕漉漉的,晨霧中飄來王伯豆腐攤的香氣。吳懷捧著小陶碗排隊時,看見霧氣裏走來幾個挑擔的菜農,扁擔吱呀作響,新鮮的露水還掛在青菜葉上。
    "小懷今日要加杏仁糖不?"王伯掀開木桶蓋,熱氣忽地漫上來,把吳懷的睫毛都染白了。銅勺在桶沿輕輕一磕,雪白的豆花就顫巍巍滑進青瓷碗裏。琥珀色的糖漿淋上去時,吳懷突然想起什麽,從懷裏掏出個小布包:"王伯,這是知畫姐姐繡的帕子,說給您擦汗用。"
    帕角繡著朵海棠,針腳細密得像是真能聞到花香。
    學宮的銅鍾敲到第七下時,吳懷正用袖子擦著硯台。陽光透過雕花窗格,在青磚地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前排的李家小子偷偷從書袋裏摸出個蛐蛐罐,立刻被蘇夫子用戒尺敲了手背。
    "天地玄黃——"童子們搖頭晃腦地念著,聲音驚飛了簷下的麻雀。吳懷的餘光瞥見窗外樹影微動,劉棠的紅衣在綠葉間一閃而過。她總是這樣,明明說是來保護瑾潼小姐的,卻總躲在樹上看他們念書。
    郭孝儒俯身幫他糾正握筆姿勢時,吳懷聞到他袖口淡淡的藥香。"孝儒哥哥昨夜又熬夜看醫書了?"吳懷小聲問,卻見年輕人的耳尖突然紅了。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窗外那抹紅衣正往這邊拋來一顆野山楂。
    知畫姐姐的繡繃上繃著塊月白色的綢子,吳懷數了數,已經繡了二十三針海棠花瓣。最奇妙的是那些漸變的花色,淺粉的絲線裏摻著銀光,像是真能看到晨露從花瓣上滑落。
    "這是要送給..."知畫的話突然停住,針尖在陽光下閃了閃。門口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徐榮今天沒穿鎧甲,靛青色的棉布袍子被風吹得鼓起來,腰間橫刀用布條纏住了刀鞘,大概是怕反光驚了繡莊的客人。
    吳懷看見徐大哥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打開是幾塊琥珀色的麥芽糖,每一塊都雕成了小魚的形狀。"河間府的新花樣。"他的聲音比平日柔和,右手上還纏著昨日的繃帶——那是在追查刺客時被毒針擦傷的。
    徐榮偶爾會來,每次都帶些小玩意兒——一支木釵,一盒胭脂,或者幾塊西域的蜜餞。他總是一身便裝,腰間的橫刀卻從不離身。
    “徐大哥,”吳懷仰著臉問,“你的刀有名字嗎?”
    徐榮怔了怔,搖頭:“沒有。”
    “那我的木劍有!”吳懷得意地舉起衛子歇送的小木劍,“我叫它‘小雀兒’!”
    徐榮笑了,揉亂他的頭發。
    傍晚時分,吳懷坐在溫府後院的石階上,看著天邊的晚霞。
    溫瑾潼蹦蹦跳跳地跑過來,手裏攥著一把野花。
    “懷哥!給你!”她一股腦塞給他,“我在後山摘的!”
    吳懷低頭看,是幾朵淡紫色的七葉蓮。
    “小姐,這花……”他想起那日郭孝儒說的“可解百毒”,突然覺得手心發燙。
    溫瑾潼已經跑遠了,裙角飛揚,像隻靈巧的燕子。
    哥哥吳澤走過來,手裏端著一碗剛熬好的藥。
    “懷兒,該喝藥了。”
    吳懷皺著臉,一飲而盡。藥很苦,但哥哥總會在他喝完時塞給他一顆糖。
    “哥,雅安城真好。”他含著糖,含糊不清地說。
    吳澤望著天邊的晚霞,輕輕“嗯”了一聲。
    溫瑾潼發現的那片七葉蓮藏在後山的溪水拐彎處。吳懷趴在大青石上數花瓣時,忽然看見岩縫裏閃著金屬的光。那是一枚生鏽的銅錢,邊緣刻著他看不懂的紋路——像是飛鳥的羽毛,又像是燃燒的火焰。
    "這是很重要的東西嗎?"溫瑾潼湊過來問,她今天梳的雙丫髻上係著碧水夫人留下的青玉鈴鐺,動起來叮叮當當像山泉響。吳懷剛要回答,忽然被劉棠拎著後領提起來:"小鬼頭們,該回府了。"
    夕陽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吳懷左手被瑾潼拽著,右手攥著那枚銅錢,劉棠的紅裙掃過路邊蒲公英,揚起一片小小的白色飛絮。
    溫府的廚房飄出熬麥芽糖的甜香時,吳澤正在院子裏擦劍。吳懷蹲在台階上,看哥哥用鹿皮蘸著油,一遍遍擦拭那把寒光凜凜的橫刀。月光落在刀身上,映出哥哥眉間那道淺淺的疤——那是三年前保護溫侯時留下的。
    "哥,吃糖。"吳懷把徐榮給的麥芽糖掰成兩半。糖塊在嘴裏慢慢化開時,他聽見前院傳來腳步聲,是溫侯和衛大人從兵部回來了。燈籠的光暈裏,他看見溫侯彎腰撿起地上的一片落葉,對著月光看了很久。
    吳澤突然捂住他的眼睛:"懷兒,該睡了。"但吳懷還是從指縫裏看見,那片葉子上有七個針孔,排成了北鬥七星的形狀。
    床頭的"小雀兒"木劍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吳懷把銅錢壓在枕頭底下,聽見窗外傳來極輕的腳步聲——是巡夜的侍衛在換崗。更遠處,隱約能聽見永和坊更夫沙啞的梆子聲。
    他夢見哥哥帶著他在早市買糖葫蘆,夢見瑾潼小姐往他頭上插野花,夢見知畫姐姐繡的海棠帕子蓋住了徐大哥受傷的手。最後夢見溫侯站在滿院落葉中,彎腰拾起的每片葉子上,都刻著一個小小的"安"字。
    梆子敲過三更時,吳懷翻了個身,把臉埋進帶著陽光味道的棉被裏。明天晨市的王伯說要試做杏仁豆腐,學宮要教《千字文》的新段落,知畫姐姐答應教他認繡線顏色......雅安城的日子,就像哥哥熬的那鍋粥,咕嘟咕嘟冒著安穩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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