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3章 虞王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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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州的雨季總是纏綿悱惻,像一首永遠寫不完的離騷。玉琅子倚在王府回廊的朱漆欄杆上,望著簷角滴落的雨珠。那些晶瑩的水滴串成珠簾,將遠處的青山氤氳成一幅水墨丹青。他比溫北君年長六歲,如今已過不惑,眉宇間沉澱著歲月打磨出的溫潤,唯有那雙琥珀色的眸子,依舊清澈如少年時。
    "王爺。"侍衛踏著積水匆匆而來,烏皮靴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袍角,"虞王殿下的車駕已到城外十裏亭。"
    玉琅子指尖微頓,掌心的青玉扳指在雨光中流轉著溫潤的光澤。他唇角勾起一抹淺笑:"他還是這般性急。"那笑意裏藏著隻有故人才能讀懂的了然。
    城門外,溫北君一襲墨色錦袍立於雨中,腰間琵琶淚的刀穗被雨水浸透,在風中輕輕搖曳。鬥笠下的麵容比三年前更顯清臒,眼角的皺紋卻愈發深刻。他的坐騎不安地踏著泥濘,馬蹄濺起的泥點落在繡著暗紋的衣擺上,暈開一朵朵深色的花。
    "南王何在?"他的聲音裏帶著長途跋涉後的沙啞,像是被塞北的風沙磨礪過。
    侍衛單膝跪地,雨水順著甲胄滑落:"王爺已在梅園備好新茶。"
    溫北君嗤笑一聲,鬥笠下的薄唇勾起熟悉的弧度:"裝模作樣。"這話裏藏著隻有玉琅子才懂的親昵。
    南王府的梅園裏,一株百年老梅開得正盛。玉琅子跪坐在青玉案前,紅泥小爐裏的銀骨炭燒得正旺,銅壺中的泉水剛剛泛起蟹眼般的氣泡。他修長的手指從青瓷罐中拈起一撮明前龍井,茶葉在掌心舒展時散發出清冽的香氣。
    溫北君大步流星地走來,靴上的泥水毫不客氣地蹭在光可鑒人的青石板上。他隨手將鬥笠扔給侍從,徑直在玉琅子對麵坐下,端起茶盞一飲而盡:"難喝。"
    玉琅子不以為忤,執壺為他續上一杯:"你從前可沒這般挑剔。"
    "從前?"溫北君挑眉,眼角那道疤在陽光下格外醒目,"從前你煮的茶比藥還苦。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來不愛喝這些好茶,那隨處可尋的茶葉,隨手一泡,才算的上好茶。"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個油紙包,"嚐嚐這個。"
    紙包裏是特製的奶酥,玉琅子咬了一口,甜膩的奶香在唇齒間化開。兩人相視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時光——那時玉琳子和溫九清都還活著,
    "聽說你還在查銅雀餘孽?"玉琅子問,指尖輕輕摩挲著茶盞上細膩的冰裂紋。
    溫北君眸光驟冷,茶盞在青玉案上磕出清脆的聲響:"他們敢動瑾潼,就要付出代價。"他右手那道猙獰的傷疤在陽光下格外刺目。
    玉琅子輕歎,目光落在那道傷疤上:"你還是這般護短,不過啊,我得插一句,差不多就停下來吧,天下變了。"
    夜雨初歇,燭影搖紅。
    南王府的書齋裏,玉琅子從紫檀匣中取出一卷密信。羊皮紙上的墨跡猶新,鬆煙墨特有的苦香在燭光下若隱若現。
    "南州近來暗流湧動,"他將密信推到溫北君麵前,"有人暗中聯絡舊部,欲重建銅雀台。"
    溫北君掃了一眼,冷笑一聲將密信擲回案上:"元孝文的走狗?"
    "不止。"玉琅子起身走到窗前,夜風掀起他的廣袖,露出腕間一道陳年箭傷,"上月截獲一批兵器,上有漢國軍械司的印記。"
    溫北君指尖輕叩案幾,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你待如何?"
    玉琅子轉身,燭光在他眼中投下跳動的暗影:“再等等,畢竟漢國也已經自顧不暇,哪還有心思在我們這邊,他們應該警惕的是淩丕啊。”
    溫北君沒有說話,近些年來一切的一切變得都太快了,
    昔日大周鼎立,立禮法,定九州,後有大秦承天下之大統,不想曆經二十四帝,終亡於藩國。
    而大秦末年,秦慜帝嬴楚在位,八國並起而秦室衰微。後魏滅燕,楚滅宋吞越,齊滅夏及秦室,天下隻餘下四方勢力,魏楚齊漢。
    大秦最後的藩王嬴嘉倫到了漢國重建秦室。
    他溫北君這些年在舉兵反元孝文,重建大魏,而齊楚這對曾經天下最強大的國家也並沒有消停,三戰淝水,最終以齊國的勝利而告終,齊滅楚,原楚王羋法自焚,大楚九鳳將軍殷禧戰死。
    淩丕的眼睛投到了漢國和魏國,這是他統一天下的最後兩個障礙。
    溫北君沉默良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目光落在燭火搖曳的陰影裏。
    "淩丕……"他低聲道,聲音裏帶著幾分冷意,"他滅楚之後,下一個目標不是漢國,就是我們。"
    玉琅子輕輕頷首,指尖在案幾上輕輕一劃,仿佛在勾勒天下的疆域:"齊國如今坐擁楚地,兵鋒正盛。淩丕此人,野心勃勃,絕非甘於偏安一隅之輩,北君,你有多少把握擋住他。"
    溫北君搖了搖頭,"一成都沒有,我們擊潰元孝文也才三年,正是民眾休養生息之時,他淩家五代人勵精圖治,國力哪是我們能比的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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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琅子指尖輕撫茶盞邊緣,青瓷映著燭火泛出溫潤光澤:"既如此,何不暫避鋒芒?"
    溫北君驟然抬眸,眼中寒芒乍現:"你要我向淩丕俯首稱臣?"
    "非是俯首。"玉琅子將茶湯緩緩注入杯中,水汽氤氳間眉目如畫,"昔日大秦祖皇帝臥薪嚐膽..."
    "我不是什麽祖皇帝!"溫北君一掌拍在案上,茶盞震得叮當作響,"魏國將士的血還沒流幹,豈能..."
    "那瑾潼呢?"玉琅子突然打斷,聲音輕得像飄落的梅瓣,"你忍心讓她再經曆戰火?"
    溫北君如遭雷擊,右手那道猙獰的傷疤微微抽搐。瑾潼經曆了太多她這個年紀不該經曆的事情。
    "淩丕要的不過是名義上的臣服。"玉琅子將茶推到他麵前,"我們仍可保留兵權,暗中積蓄力量。就算最後仍然會刀兵相見,起碼會保證他們的矛頭先對準漢國,他們還需要時間來消化整個楚國。"
    窗外雨聲漸密,打在芭蕉葉上如馬蹄聲碎。溫北君盯著茶湯裏自己扭曲的倒影,忽然嗤笑:"你何時學會這般委曲求全了?"
    "從看見瑾潼在學宮背書的樣子開始。"玉琅子望向雨幕深處,"她該有個太平盛世。"
    溫北君沉默良久,突然抓起茶盞一飲而盡:"這茶...確實比從前好些。"他起身時大氅掃落一地梅瓣,"我會去見見陛下,如果他準的話,三日後我要見淩丕的使者。"
    玉琅子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忽然發現那總是挺拔如鬆的脊梁,不知何時已微微佝僂。簷角銅鈴在風中輕響,恍若故人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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