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虞王八)
字數:2463 加入書籤
暮春的雨,總是下得纏綿。衛子歇推開藏書閣的雕花木門時,簷角的銅鈴正被最後一縷雨絲撥動,發出清越的聲響,像是誰在輕輕歎息。他低頭凝視掌中的虎符,青銅冷硬的棱角在晨光中泛著幽光,仿佛還殘留著那人指尖的溫度——那雙手曾經執劍縱橫沙場,如今卻連握筆都顯得吃力。
"衛大人!"阿青的腳步聲驚起廊下一群白鴿,少年跑得急,衣袂間還帶著未幹的雨氣,"小郡主在梅樹下等您。"
衛子歇將虎符收入袖中,抬眼望去。庭院裏那株百年老梅開得正好,溫瑾潼小小的身影立在花影裏,藕荷色的裙裾上落著幾瓣胭脂色的梅。她踮著腳,努力將一卷《詩經》舉過頭頂,發間的銀鈴隨著動作叮咚作響,驚飛了枝頭貪眠的雀兒。
"爹爹讓我把這個交給哥哥。"小姑娘仰著臉,日光透過梅枝在她眉眼間投下細碎的光影。她遞來的素箋折得方正,邊角卻有些毛躁,像是被人反複摩挲過。
衛子歇單膝觸地,視線與孩童齊平。展開的素箋上,溫北君的筆跡不複往日的鐵畫銀鉤,墨色深淺不一處還洇著些許暗紅:"青崖嶺以北,有座荒廢的烽火台,可屯兵三千。"字跡潦草得近乎倉促,最後一筆甚至劃破了紙背。
"爹爹還說......"溫瑾潼突然湊近,帶著孩童特有的甜香,學著她父親沙啞的語調,"要先生教我背《孫子兵法》。"她眨了眨眼,又壓低聲音道:"烽火台下藏著寶貝呢。"
衛子歇指尖微顫。六歲的孩童尚不知兵戈為何物,卻要學《孫子兵法》?他望著小姑娘天真爛漫的眉眼,忽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也是這般年紀,就已經能在沙盤上推演軍陣。那時遇見的老朽曾撫掌而笑,說此子將來必是國之柱石——誰曾想一語成讖,自己拜入溫北君門下,已是大魏的兵部右侍郎。
三日後,衛子歇獨自登上青崖嶺。殘破的烽火台矗立在懸崖之巔,石縫裏鑽出的野草掛著晨露,在風中簌簌作響。他沿著坍塌的台階拾級而上,靴底碾碎了幾叢新生的苔蘚——這地方荒廢多年,石階上卻隱約可見新鮮的刮痕。
頂層了望台的青石板有被移動的痕跡。衛子歇拔出隨身的魚腸劍,劍鋒插入石縫時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石板掀開的刹那,塵土混合著鐵鏽味撲麵而來,露出下方暗格中的鐵匣。匣身覆著層薄霜,鎖扣處結著細小的冰晶,顯然不久前才被人從極寒之地帶來。
展開的羊皮地圖上,墨跡猶新。那些蜿蜒的線條不僅標注著北狄各部的駐防,更有三條朱砂繪就的密道,直通王庭腹地。衛子歇的呼吸驟然凝滯——這等機密,除非是北狄高層親筆所繪,或是......
"你果然在此。"
溫北君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時,衛子歇手中的地圖險些脫手。轉身望去,那人披著件素白大氅立在殘垣間,臉色比衣裳還要蒼白三分。晨風吹散他未束的長發,露出頸側一道尚未結痂的箭傷——那分明是北狄鳴鏑留下的痕跡。
"您去北狄王庭了。"衛子歇聲音發緊,這不是疑問而是斷言。地圖上某處墨跡突然刺痛他的眼睛——那是用北狄王室特製的鬆煙墨所繪,墨中摻著金粉,在日光下會泛出淺淺的鎏金色。
溫北君輕笑,唇角溢出絲縷猩紅:"總得有人......替你們趟平前路。"他抬手拭去血跡,腕骨凸出的弧度像是雪地裏折斷的枯枝,"青崖嶺的烽火台,可扼北狄南下咽喉。"
衛子歇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黑水河之戰亦或是當年的無支山之戰。那時溫北君也是這般,單騎闖入敵營,回來時渾身是血卻笑得恣意。隻是如今,他連站著都要倚靠殘牆,指節因劇痛而痙攣,卻還要強撐著來見他。
"這枚玉佩,"溫北君從懷中取出的玄鳥玉佩沾著體溫,"可調動北境三軍。"他將玉佩放入衛子歇掌心,指尖冰涼如雪,"瑾潼就托付給......"
衛子歇突然單膝跪地,玉佩在他掌心燙得灼人:"學生,領命。"他聲音嘶啞,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裏擠出來的,"必不負所托。"
溫北君怔了怔,忽然大笑。笑聲牽動內傷,咳出的血沫染紅了前襟,他卻笑得愈發暢快:"好......好......"他抬手按在衛子歇肩頭,力道輕得像是落了一片雪,"我溫北君的學生,合該如此。"
黎明時分,衛子歇抱著熟睡的溫瑾潼走出寢殿。懷中的孩子攥著他的衣襟,睫毛上還掛著淚珠。晨光穿透雲層,為學宮的白牆黛瓦鍍上金邊。他望著遠處漸亮的天色,忽然想起許多年前,溫北君也是這樣抱著年幼的他,在同樣的晨光裏說:"為將者,當如山嶽。"
肩上的重量沉甸甸的,那是山河的分量,也是薪火相傳的承諾。
他記得溫北君在他耳邊說過的話。
“不要急著悲傷,隻要不再揮刀,我還有三年的日子,子歇,切勿聲張,讓我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再離開吧。”
喜歡江花玉麵請大家收藏:()江花玉麵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