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潛龍勿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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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北君回到書房時,窗外又下起了雨。雨絲細密如織,敲打在青瓦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無數雙無形的手在輕輕叩擊著窗欞。燭火在銅燈裏搖曳,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牆上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
他解下腰間佩刀琵琶淚,刀鞘上凝結的水珠滾落,在燭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芒。這把跟隨他征戰多年的寶刀,刀柄上纏繞的鮫綃早已被鮮血浸透成暗紅色。他用這把刀保護了很多人,可是那一次卻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妻子。
"先生。"衛子歇站在門外,聲音壓得很低,卻掩不住其中的急切,"北境密信。"
他緩過神來,他知道,自己故去的妻子也不希望自己一直沉浸在傷痛之中,已經過去五年了,他還有他自己必須要做的事,他不能停在這裏。
“再等等吧,就快了。”年近四旬的虞王閉著眼睛說道。
溫北君接過那封火漆封緘的信箋,指尖觸到信紙時微微一滯——紙麵冰涼刺骨,帶著北地特有的寒氣,仿佛還殘留著塞外風雪的凜冽。他拆開火漆時,封蠟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清脆。
展開的信紙上,墨跡在燭光下泛著淡淡的鐵鏽色,那是摻了朱砂的特製墨水,遇水不化。
"北狄王庭內亂,三王子阿史那賀魯弑父自立。賀魯已集結八部鐵騎,號稱十萬之眾。"
溫北君眸光一沉,燭火在他眼中跳動,映出一片肅殺之色。阿史那賀魯,那個曾在黑水河畔與他交過手的北狄王子,當年那一戰,賀魯被他斬落馬下,卻在親衛拚死相護下逃出生天。如今這條漏網之魚,竟已登上王位。
"先生,要回信嗎?"衛子歇低聲問道,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憤怒。
溫北君將信紙湊近燭火,火舌舔舐紙角的瞬間,他仿佛又看見黑水河畔的衝天火光。信紙化作灰燼,飄落在青銅獸爐中。
"不必。"他抬眸望向窗外雨幕,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石階上濺起細小的水花,"傳令北境守軍,撤去烽燧崗哨,打開糧倉。"
衛子歇瞳孔驟縮:"先生!北狄人凶殘成性,若放任他們南下,怕是百姓危機啊......"
"凶殘?"溫北君冷笑一聲,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刀柄上的紋路,"賀魯比誰都清楚,北狄的鐵騎再快,也快不過齊國的弩箭。"他轉身望向牆上懸掛的九州輿圖,手指在齊國北境重重一點,"淩丕不是想看我魏國低頭嗎?那我就讓他看看,北狄的彎刀,到底會砍向誰的脖子。"
翌日清晨,雨過天晴。溫鳶在鳳台設宴,邀溫北君入宮一敘。
鳳台臨太液池而建,九曲回廊上垂著月白色的輕紗,晨風拂過時如流雲舒卷。池中睡蓮初綻,粉白的花瓣上還沾著晨露,在朝陽下晶瑩剔透。
溫鳶一襲天水碧的素紗長裙,發間隻簪了一支含苞待放的白玉蘭,耳垂上一對明珠輕輕搖曳。這般素淨打扮,比起昨日朝堂上雍容華貴的皇後,倒更像未出閣時的溫家大小姐。
"叔父。"她親手為溫北君斟茶,皓腕上的翡翠鐲子碰在青瓷茶壺上,發出清脆的聲響。茶湯澄澈,映出她眉間一點朱砂,"昨夜陛下回宮後,輾轉難眠,三更時分還起身批閱奏章。"
溫北君接過茶盞,白瓷襯得他手指修長如玉。茶麵泛起細微的漣漪,倒映出他冷峻的眉眼:"陛下年輕,難免思慮過重。"
溫鳶搖頭,指尖輕輕劃過案幾上的纏枝紋:"不是憂慮,是憤怒。"她抬眸,眼中閃過一絲銳利如刀的光芒,"賈文羽離宮前,曾私下對陛下說......"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虞王若安分守己,或可頤養天年。""
溫北君指尖一頓,茶麵漣漪驟起。他忽然輕笑出聲,笑聲裏帶著幾分譏誚:"淩丕倒是體貼,知道我人到中年,放我回家休息呢。"
"叔父!"溫鳶急道,"他們這是要逼您交出兵權!"
"我知道。"溫北君將茶一飲而盡,茶香在唇齒間蔓延,"但他不敢明著來。"
"為何?"
"因為......"他忽然轉頭望向北方,目光似要穿透重重宮牆,"北狄人要來了。"
溫鳶手中的茶壺微微一顫,幾滴茶水濺在案幾上,很快滲入木紋之中。她聰慧過人,瞬間明白了其中關竅——北狄南下,齊國首當其衝,淩丕若此時對魏國動手,便是自毀長城。
"所以叔父才......"她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溫北君沒有回答,隻是將空茶盞輕輕放回案上,瓷器相碰,發出"叮"的一聲清響。
溫鳶沉默良久,忽然從袖中取出一枚鎏金令牌,輕輕推到他麵前。令牌上鳳凰展翅的紋路在晨光中熠熠生輝:"鳳台暗衛,三十六人,皆可死士。"
溫北君看著令牌上展翅欲飛的鳳凰,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紮著雙鬟、總愛跟在他身後要糖吃的小丫頭。他唇角微揚:"你倒是比我和碧水都要膽大。"
溫鳶也笑了,眼角泛起淺淺的梨渦:"溫家的女兒,從來不是擺設。"她抬手將一縷散落的發絲別到耳後,明珠耳墜隨之輕晃,"叔父可還記得,小時候您教我下棋時說過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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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話?"
"棋局如戰場,"她一字一頓道,"有時候,退一步才能看到更廣闊的天地。"
溫鳶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我也知道,叔叔你的棋藝啊,可真是臭到家了。”
溫北君啞然。
三日後,北境急報如雪片般飛入魏國都城。
正如溫北君所料,賀魯的鐵騎沒有進攻魏國邊境,而是如洪水般直撲齊國北境重鎮——雁門關。邊關烽火連燒三日,黑色的煙柱即使在百裏之外都清晰可見。
淩丕震怒,在朝堂上摔碎了最心愛的和田玉鎮紙。急調十萬大軍北上,連懿親王淩基都被臨時任命為督軍,星夜兼程趕赴邊關。
魏國朝堂上,元常陳端坐龍椅,十二旒冠冕下的麵容平靜如水。他聽著兵部尚書朗聲宣讀邊關急報,指尖在龍椅扶手上輕輕敲擊,節奏沉穩如常。
待群臣退下,年輕的皇帝獨自站在太極殿外的漢白玉欄杆前,望著北方天空尚未散盡的烽煙。朝陽初升,為他明黃色的龍袍鍍上一層金邊。他忽然輕笑一聲,笑聲裏帶著幾分少年人特有的狡黠:"王叔,這就是你的棋嗎?"
北狄人南下劫糧,曾經在魏國身上栽了大跟頭,轉頭攻向防備不多的齊國。不過這下子淩丕是無暇魏國了,心思都放在北狄和西邊虎視眈眈的漢國了。
遠處宮牆之上,溫北君負手而立,玄色大氅在晨風中獵獵作響。他望著天際盤旋的孤鷹,目光深邃如淵。
蟄龍勿用?
不,是——
潛龍在淵,待時而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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