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潛龍勿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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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三刻的皇城籠罩在青灰色的晨靄中。溫鳶獨立鳳台最高處的漢白玉欄杆前,指尖的絹信被夜露浸透,墨跡在潮濕的絲絹上暈染開來,像一滴血落入清水。遠處宮牆外傳來鐵甲碰撞的聲響,比平日早了整整一個時辰——魏國的禁衛玄鳥衛正在異常換防。
"青梧。"溫鳶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如同簷角銅鈴在風中搖曳。她望著北方漸亮的天際,那裏泛起一抹詭異的胭脂色,"去請陛下。"
當元常陳匆匆趕到時,晨光已為鳳台鍍上一層金邊。溫鳶立在鎏金銅鏡前,正將最後一縷青絲綰起。素白勁裝勾勒出她纖細卻挺拔的身姿,腰間那柄極少示人的軟劍秋水泛著泠泠寒光。年輕的皇帝還未來得及開口,溫鳶已將那封絹信遞到他眼前。
"王叔得手了。"元常陳的手指微微顫抖,絹信上的八個字在晨光中灼目如血,"可賀魯一死,北狄必會..."
"陛下。"溫鳶突然打斷,她推開雕花窗欞,指向北方天際,"您看。"
遠處的雲層被染成赤紅色,那不是朝霞,而是連綿的烽火。火光映在元常陳驟縮的瞳孔裏,恍若當年政變之夜的血色。
當年也是在這樣的血色之中,他們舉著反魏的旗幟,向著元孝文宣戰,為自己贏得了一個未來。
黑水河畔三十裏的山道上,晨霧彌漫如紗。溫北君倚坐在一塊風化的玄武岩上,慢條斯理地擦拭著琵琶淚。劍身上的血漬已經凝固,在晨光中呈現出暗紅的釉色,像極了黑水河畔的落日。
衛子歇單膝跪在一旁,正用牙咬著繃帶包紮左臂的箭傷。鮮血滲透白布,在肩頭綻開一朵紅梅。
這一戰還是多虧了自己這個學生,衛子歇是妥妥的一流高手,而且是在一流高手中都排得前數的那種。
"先生,探馬來報。"他忍著疼低聲道,"北狄大軍開始潰退了。"
溫北君搖頭,刀尖挑起地上半截斷箭:"賀魯雖死,但他弟弟阿史那延陀還在。"他望向遠處升起的狼煙,那煙霧在碧藍的天幕上扭曲如蛇,"傳令下去,讓玄鳥衛換上繳獲的北狄鎧甲。"
衛子歇猛地抬頭,牽動傷口倒吸冷氣:"先生是要..."
"淩丕不是想看我們兩敗俱傷麽?"溫北君冷笑,劍鋒劃過岩石迸出幾點火星,"那就讓他看場好戲。"
半個時辰後,一隊穿著北狄狼頭鎧的騎兵衝向齊國邊境。他們刻意用生硬的狄語高喊複仇,鐵蹄踏過麥田時留下深深的溝壑。而真正的玄鳥衛精銳,早已借著這場混亂,像水銀般滲入了齊國邊防線。
淩基接到邊境急報時,正在用象牙箸夾一塊水晶肴肉。描金瓷碗從指間滑落,在波斯地毯上摔得粉碎,湯汁濺髒了他的蟒紋錦靴。
"好個溫北君!"他怒極反笑,手中軍報被攥得簌簌作響,"這是要嫁禍於人啊!"
裴琰匆匆展開羊皮地圖,麈尾拂塵掃過齊魏邊境:"王爺,當務之急..."
"報——!"傳令兵慌不擇路地衝進來,額頭磕在門框上滲出血絲,"北境急報!漢國十萬大軍突然在邊境集結!"
淩基手中的茶盞又落在地上。他與裴琰對視一眼,同時看向沙盤——代表漢軍的黑旗已插滿邊境。
"好一招聲東擊西。"淩基咬牙切齒,金絲楠木案幾被他的佩劍砍出一道深痕,"溫北君怕是早與漢國..."
"王爺!"又一名侍衛跌撞而入,"陛下急召!北狄使團剛在朝堂上擲了戰書!"
淩基眼前一黑,扶住屏風才沒跌倒。他終於看透這盤棋——殺賀魯激怒北狄,偽裝北狄襲齊,再聯漢施壓。三步殺招,環環相扣,將齊國逼至懸崖邊緣。
不錯的計策,麵對如今一家獨大的齊國,聯合天下剩餘的所有勢力顯然是最好的計策了。
七日後的朝會上,當齊國使臣跪呈鎏金國書時,元常陳險些捏斷龍椅扶手。帛書上"願與魏國結盟共抗北狄"十二個字,用朱砂寫就,豔如凝血。
退朝後,元常陳提著龍袍下擺奔向鳳台。溫鳶正在臨水的琉璃亭中煮茶,紅泥小火爐上,天青釉茶壺嘴正吐出嫋嫋白煙。
"陛下嚐嚐。"她推過一盞碧綠茶湯,水麵浮著兩片舒展的嫩芽,"這是叔父最愛的雲霧,采自青崖嶺絕壁。"
元常陳一飲而盡,苦澀在舌尖炸開,嗆得他眼角泛紅:"這麽苦的茶..."
"他說人生如茶,先苦後甜。"溫鳶望向北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案幾上的劍痕——那是她少時跟溫北君習武留下的,"算算時日,叔父該..."
宮門處突然傳來羽林衛的唱喏。長廊盡頭,一個熟悉的身影踏著滿地碎陽而來。溫北君一襲墨色雲紋深衣,發間還沾著塞外的霜雪。他臉色蒼白如紙,腰間玉帶又收緊了三分,唯有那雙眼睛,銳利得能刺穿鐵甲。
"王叔!"元常陳疾步上前。
溫北君剛要行禮,就被年輕的皇帝托住手肘。他輕笑,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竹簡:"接下來..."竹簡展開,竟是齊國三十六郡的軍事布防圖,連糧倉位置都標注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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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時分,溫北君獨自立在雅安最高的觀星台上。從這裏俯瞰,雅安城的萬家燈火如同墜落的星辰。三年前那個血雨腥風的夜晚,他也曾站在這裏,看著所謂的叛軍的火把將半個雅安染紅。
可如今他們已經是大魏正統,把元孝文徹底擊潰在了黑水河岸,盡管一直有著波瀾,隻要他說元孝文死了元孝文就是死了,掀不起任何波瀾。
"先生。"衛子歇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鬥篷上還帶著夜露,"北境傳來消息,阿史那延陀退兵了。"
溫北君點點頭,目光卻越過重重屋宇,望向更遠的東方——那裏是齊國都城臨淄的方向。夜風吹起他半白的鬢發,露出眼角新增的一道傷痕。
"淩丕現在一定很頭疼。"衛子歇忍不住笑道,露出少年人的頑態,"北狄要報仇,漢國陳兵邊境,而我們..."
"我們按兵不動。"溫北君打斷他,指尖輕叩欄杆,"傳令全軍休整,傷兵優先用上好的金瘡藥。"
衛子歇瞪大眼睛:"先生,此時不正是..."
"最好的棋手,"溫北君轉身,月光在他眼中凝成兩汪寒潭,"要懂得在對手自亂陣腳時靜觀其變。"他望向鳳台的方向,那裏還亮著一盞孤燈,"讓小鳶準備和談事宜吧。"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雲層時,溫北君依然如雕塑般佇立。朝陽為他鍍上金邊,那柄名為"琵琶淚"的寶刀懸在腰間,劍穗在風中輕輕搖曳,是男人的亡妻生前為他所纏繞的,此時好像是男人的妻子還在他身邊絮絮叨叨著讓男人注意安全。
這場以天下為枰的棋局,他已落下最後一子。而現在,是時候看對手如何在絕境中——自取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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