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章 潛龍勿用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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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鳳坡的楓林浸染在深秋的暮色裏,漫山紅葉如血,在斜陽中燃燒。六歲的溫瑾潼蹲在溪畔青石上,鵝黃色的襦裙鋪展開來,像一朵初綻的小雛菊。她伸出白嫩的手指,輕輕撥弄著溪水中打著旋兒的紅葉,發間的紅綢帶隨著動作輕輕搖曳,宛如蝴蝶顫動的羽翼。
    "爹爹!"她突然揚起小臉,杏眼裏盛著細碎的陽光,指著水中一片格外鮮豔的楓葉,"這片葉子像不像小燈籠?"
    溫北君放下手中的密函,冷峻的眉宇在看見女兒的瞬間化開春水。他撩起月白色錦袍下擺,單膝跪在濕潤的苔蘚上,修長的手指輕點水麵,蕩起一圈漣漪:"像。不過潼兒知道嗎?"他聲音低沉溫柔,指尖追隨著那片紅葉,"真正的燈籠要掛在城樓上,要掛得高高的。"
    小瑾潼歪著頭,烏黑的發髻上珠花輕顫:"就像上元節那樣?爹爹帶潼兒看過的?"
    "對。"溫北君拾起一根枯枝,在濕潤的泥地上勾勒城池的輪廓。他的手腕沉穩有力,幾筆便畫出巍峨的城牆。"東門掛赤燈籠,西門懸青燈籠..."筆鋒一頓,在城中央畫了朵精致的梅花,"這樣,迷路的將士抬頭看見光,就知道回家的方向了。"
    溪水突然泛起漣漪,一個浪花打來,將泥畫衝散大半。小瑾潼慌忙伸出小手去捂,卻隻抓住一把濕漉漉的泥漿。她攤開掌心,泥水從指縫間淅淅瀝瀝地漏下,露出半片被揉碎的楓葉,葉脈間還沾著晶瑩的水珠。
    "爹爹,畫沒了..."她癟著櫻桃般的小嘴,眼眶瞬間泛紅,長長的睫毛上掛著將落未落的淚珠。
    溫北君取出素白錦帕,仔細擦拭她沾滿泥漿的小手。他的動作極輕,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貴的瓷器:"不怕,爹爹教你折紙燈籠。"從懷中取出一張上好的桑皮紙,修長的手指翻飛間,一隻精巧的燈籠漸漸成型。紙麵透光處,隱約可見細密的玄鳥暗紋。
    遠處傳來清脆的馬蹄聲。衛子歇勒馬停在十丈外的楓樹下,不敢驚擾這溫馨一幕。他身上的玄鐵鎧甲還帶著戰場的肅殺之氣,腰間玉佩卻係著嶄新的紅繩——那是劉璿前日親手編織的平安結,在暮色中泛著柔和的光澤。
    溫北君頭也不抬,繼續折著紙燈籠:"雲中軍報?"
    "是。"衛子歇壓低聲音,鎧甲隨著動作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齊國使節昨夜秘密入漢,淩基願割讓河西三郡..."
    "嘩啦——"小瑾潼突然打翻了裝滿楓葉的竹簍,紅葉如雨般撒了滿地。她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像隻受驚的小鹿。
    溫北君將折好的紙燈籠塞進她的小手:"瑾潼幫爹爹撿些更紅的葉子好不好?要..."他抬眼望向如火的楓林,"像火焰那樣紅的。"
    小女孩破涕為笑,蹦跳著去追被秋風吹遠的楓葉。鵝黃色的身影在紅葉間穿梭,宛如一隻翩躚的蝴蝶。待那小小的身影跑遠,溫北君指尖輕叩石案,發出清脆的聲響:"繼續說。"
    "漢王當庭撕毀國書。"衛子歇展開一塊染血的絹布,上麵的火漆印已經碎裂,"這是齊使離開時,劉璿郡主射落的信鴿所攜密函。"
    絹布邊緣焦黑卷曲,顯是經過烈火灼燒。溫北君撫過那些焦痕,忽然輕笑出聲,笑聲裏帶著幾分讚賞:"淩基倒是學聰明了,知道用磷火傳書。"他的指尖在焦痕上摩挲,"這火候控製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則毀,少一分不顯。"
    一片楓葉隨風飄落,輕輕覆在石案上。葉脈在夕陽映照下隱約透光。衛子歇瞳孔微縮——葉麵上被蟲蛀出細密的小孔,好像是有一隻鳳凰欲要飛天。
    "先生,這..."衛子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
    "瑾潼早上在樹下撿的。"溫北君將楓葉投入青銅茶爐,火苗"轟"地竄高,映得他眉眼深邃,火光中,他的側臉明暗交錯,宛如一尊冰冷的雕像。“你說這是天命嗎?”
    大魏自三年前立國而來,一直以鳳凰和玄鳥並尊,如今隨處摘得的楓葉上竟有鳳凰的紋路,讓他不得不信天命在魏。
    遠處突然傳來銀鈴般的笑聲。小瑾潼舉著串好的楓葉跑回來,紅綢帶已經散開半邊,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她撲進父親懷裏,舉起五彩斑斕的葉串:"爹爹看!我找到三種顏色的葉子!"每一片葉子都用金線仔細串起,在夕陽下閃爍著微光。
    溫北君抱起女兒,讓她坐在自己膝上。夕陽將父女倆的影子拉得很長,一直延伸到溪水對岸——那裏,新刻的"止戈"界碑泛著冷冽的青光,碑文上的朱砂鮮豔如血。
    "瑾潼知道什麽是盟約嗎?"溫北君輕聲問道,手指梳理著女兒散亂的長發。
    小女孩晃著腳丫,紙燈籠在她手裏轉啊轉,在地上投下變幻的光影:"就像我和鳶姐姐拉鉤鉤?鳶姐姐說拉鉤了就不能反悔。"
    "對。"溫北君握住她的小手,感受到掌心傳來的溫暖,"拉過鉤,就不能反悔了。"他的目光越過女兒的發頂,望向遠處的界碑。
    小瑾潼突然指著界碑,天真地問道:"那兩個字為什麽在哭呀?"她的聲音清脆,在暮色中格外清晰。
    衛子歇聞言一震。隻見夕陽映照下,界碑上的"止戈"二字竟真的像淌著血淚,朱砂在碑麵上蜿蜒出淚痕般的紋路。溫北君輕輕捂住女兒的眼睛,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
    "因為它們在等瑾潼長大,等瑾潼用筆墨,重新描一遍。"
    “為什麽要等我長大啊。”溫瑾潼轉過頭看著自己的父親,那雙眼睛實在是和自己太像了,而除了眼睛之外,其他所有地方幾乎都是碧水的翻版。溫瑾潼簡直就是溫北君和碧水的縮小版。
    溫北君愣了一下,他好像看到了自己過世的妻子。他輕輕拍著溫瑾潼的後背說道,“因為瑾潼會成為很厲害很厲害的人,比爹還要厲害。”
    暮色四合,最後一縷夕照掠過小瑾潼手中的紙燈籠。燈芯處,隱約可見微小的玄鳥暗紋——與溫鳶鳳釵上的紋樣如出一轍。燈籠的光映在女孩純真的笑臉上,也映在父親深不可測的眼眸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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