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無間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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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風呼嘯,卷起溫北君玄色披風上暗繡的雲紋。他站在止戈廟斑駁的石階前,腳下是萬丈深淵,身後是整裝待發的魏國鐵騎。將士們的鎧甲在暮色中泛著冷光,長槍如林,隻等他一聲令下,便可碾碎三十裏外齊軍的殘部。
    衛子歇按劍而立,喉結滾動了幾下:"先生,前鋒營已就位。"
    溫北君沒有應答。他的目光越過層巒疊嶂,落在廟內那抹鵝黃色的身影上——小瑾潼正跪在蒲團前,雙手合十,發間的紅綢帶隨穿堂風輕輕飄蕩。供桌上,她方才擺放的野花沾著晨露,在無麵神像腳下綻出一點鵝黃。
    "傳令。"溫北君忽然開口,驚飛簷角銅鈴上棲息的寒鴉,"全軍後撤三十裏,就地紮營。"
    衛子歇猛地抬頭,鎧甲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先生?!"
    溫北君已轉身踏入廟堂。青磚地麵沁著涼意,他的鹿皮靴踏過百年香客磨出的凹痕,在女兒身後站定。小瑾潼似有所感,仰起臉時,眸中映著長明燈跳動的火焰:"爹爹,神仙爺爺答應我了!"
    "答應什麽了?"溫北君單膝跪地,拂去她裙擺沾的香灰。
    "答應讓爹爹..."小瑾潼突然捂住嘴,眼睛彎成月牙,"不能說,說了就不靈啦!"
    溫北君低笑,指腹擦過她沾了朱砂的鼻尖:"那爹爹帶瑾潼回家,好不好?"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他胸腔裏某個鏽蝕的鎖,"我們去看上元節的花燈,去放你最喜歡的蝴蝶風箏。"
    小瑾潼撲進他懷裏,發間淡淡的奶香混著廟裏的檀香:"爹爹最好了!"她突然壓低聲音,貼著他耳朵說,"神仙爺爺說,放下劍的爹爹才是真正的英雄。"
    殿門外,溫鳶的紅衣被夕陽染成血色。她看著溫北君抱起女兒走來,玄色披風與鵝黃襦裙在風中交織,忽然想起五年前碧水曾經攥著她的那隻手——"小鳶,替我看著他們父女..."
    "撤軍。"溫鳶對等候的將領們抬手,腕間銀鈴在暮色中蕩出清越的聲響。
    當夜,魏軍大營篝火寥落。
    溫北君獨立崖邊,山風掀起他未束的長發。腳下營地裏,士兵們正拆卸帳篷,鐵器碰撞聲偶爾驚起夜棲的飛鳥。衛子歇捧著軍報踏碎一地月光:"先生,淩基撤得蹊蹺。沿途村落炊煙未斷,竟似早有準備。"
    "他當然有準備。"溫北君接過絹帛卻不展開,任山風將帛上墨跡吹得簌簌作響,"三十七處糧倉的地圖,本就是我讓溫鳶故意泄露的。"
    衛子歇瞳孔驟縮:"那今日若進軍..."
    "便是踏入死局。"溫北君望向遠處齊軍撤退的方向,那裏有星火蜿蜒如蛇,"淩基在峽穀兩側埋了火油,隻等我們追兵過半。"
    一滴冷汗滑過衛子歇鬢角:"先生何時發現的?"
    "瑾潼描界碑時。"溫北君摩挲著腰間玉佩,"她說朱砂像糖漬山楂的顏色——可那罐山楂,我從未讓她見過。"
    帳內傳來窸窣響動。小瑾潼抱著布老虎鑽出來,赤腳踩在沾露的草地上:"爹爹,我夢見火鳥在吃星星..."她揉著眼睛偎進溫北君懷裏,布老虎的耳朵掃過他染血的腕甲。
    衛子歇突然單膝跪地:"末將請命護送小小姐先行回都。"
    "不必。"溫北君將女兒的小腳裹進披風,"明日你帶輕騎護送淩基的使者團,他們帶著和談國書。"他低頭看著女兒熟睡的側臉,"有些路,終究要自己走完。"
    三日後,魏齊邊境新立的界碑前。
    小瑾潼踮腳用朱砂筆描摹"止戈"二字,腕上銀鈴隨著動作叮咚作響。溫北君半跪在她身後,大手包著她執筆的小手:"這一橫要平,像瑾潼放的風箏線。"
    "這樣?"小瑾潼用力過頭,一點朱砂濺在碑側。那抹紅恰落在石紋天然形成的淚痕上,宛如神佛泣血。
    “先生…”衛子歇欲言又止
    "是天下大勢使然。"溫北君抬手打斷,玄鳥紋護腕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次年上元,雅安燈火如晝。
    溫北君抱著小瑾潼登上朱雀門,萬家燈火在他們腳下流淌成河。小瑾潼指著簷角銅鈴:"爹爹看!"一群夜徙的候鳥正掠過明月,羽翼折射著月光,竟在空中凝成巨大的玄鳥圖騰。
    "玄鳥展翅日,烽火止戈時。"溫北君輕聲念出那個古老預言。懷中的女兒暖融融的,發間還沾著剛才吃的糖葫蘆的甜香。
    城內忽然升起千百盞天燈,將夜空映成橘紅色。小瑾潼突然指著最高的那盞:"爹爹快看!"
    溫北君眯起眼睛——那盞天燈上,赫然畫著他們父女在止戈廟前的剪影。燈下懸著的素絹隨風展開,露出溫鳶雋秀的字跡:"願為長安某,年年對此燈。"
    "是鳶姐姐!"小瑾潼在父親懷裏雀躍,"我們去找她放燈好不好?"
    溫北君笑著點頭,轉身時瞥見城樓下人群中的衛子歇。年輕將領正將一支桃木簪別在劉璿鬢間,姑娘緋紅的臉頰比滿城燈火更耀眼。
    夜風送來更鼓聲,小瑾潼忽然湊到他耳邊:"爹爹,我偷偷告訴你——神仙爺爺說,放下劍的手,才能接住真正的天下。"
    溫北君怔住。恍惚間,仿佛看見碧水站在燈火闌珊處,對他展顏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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