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哎呦……姑娘腳上力氣好大……那女人犯了法，被錢塘官衙收押了。”
    “錢塘官衙在哪裏？快帶我去看。”青蛇抬起腳，一把抓住那人胳膊給揪起來。她也不關心那女人犯了什麽法。
    那書生暗叫倒黴，遇到凶神惡煞，胳膊被抓得生疼，不敢不從，隻得乖乖把青蛇和驢子帶到錢塘郡所門外。
    但是現在天黑了，郡所大門緊閉。
    青蛇還是不放那書生走，又問：“那女人在裏麵嗎？”
    書生道：“好叫姑娘得知，據說明早會在這郡所門外公審那女人 ，以儆效尤、正風氣。姑娘等到明早就能看到了。”
    “現在那女人不在官府裏嗎？”
    “現在不知道在哪裏。可能在附近的監牢裏，但小的不知道監牢位置。”
    “那女人為何被收押？”
    那書生回答道：“聽說她唆使其他女人不服從丈夫，倒轉陰陽尊卑，妖言惑眾。”
    青蛇問：“女人一定要服從丈夫嗎？”
    書生賠笑道：“小人不知道。是官家這麽說的，小人也不認為女人一定要服從丈夫。小人認為丈夫犯了錯時，妻子就不該盲從，而應哭諫。”
    “什麽是哭諫？”
    “哭著哀求。”
    青蛇冷笑一聲：“哭著哀求？像這樣嗎？”
    她用力抓他胳膊，那人受不了疼，就哭了起來，哀求青蛇：“姑娘放過我吧。男兒有淚不輕彈，我都哭了，您放了我吧。”
    “這就是哭諫嗎？”
    “是，是，小人向您哭諫了。”
    青蛇這才鬆開書生的胳膊：“滾吧。”
    那書生才連滾帶爬走了。
    青蛇就在郡守官府附近找家客店住下，杭州大城市果然不同，店家沒有盤問她一個年輕女人因何獨身出行。等到天不亮，就和驢子去官府外守候。
    看熱鬧的人很多，都等看公審那個“妖言惑眾的女人”，人們傳聞這女人美貌又博學。
    等到巳時過了，公審才開始。
    那個受審的女人身穿一身白衣服，青蛇看到白就覺得親切。
    女人披散著頭發，被一條很粗的麻繩五花大綁，兩個公差一邊一個，押著那女人的胳膊，讓那女人隻能低著頭，被迫往後伸直胳膊，像飛翔的鳥張著翅膀一樣。
    青蛇目力遠勝普通人，離很遠都能看得很清楚。她見這女人大約三十多年紀，容貌很俊秀，但有不少白發了。
    青蛇想聽聽這女人犯了什麽罪。
    不久郡守老爺就開堂了，一個師爺高聲喊這女人的罪狀。
    “罪犯薛濤，不報官府允許，私設書坊。更有甚者，書坊中男女不禁，敗壞風俗。最可恨者，女犯顛倒綱常，教唆妻子反抗丈夫。夫為妻綱，夫唱婦隨，乃是天地至理，不容玷汙，女犯竟不尊天理……”
    青蛇一聽，原來這女人正是個教書先生，不禁大喜。她不等師爺念完罪名，就擠開人群，到了內圈。正有幾個官兵把守，官兵見了青蛇進來。大聲嗬斥青蛇滾開。
    青蛇冷哼一聲，一腳一個踢翻了他們。
    人群大亂起來，官兵都圍攏過來，抽刀舉槍來打殺青蛇。
    青蛇見現在自己被圍攻，殺人合理正當。
    而她的青索寶劍還沒開過利是。就一摸耳圈，青索劍倏地到了手裏。她舉劍一揮，麵前三個官兵一同被斬為兩段，屍體倒在一堆，血流了一片。
    青蛇想吃人，又怕嚇到未來自己的教書先生，於是就浪費掉了沒吃。
    青蛇以前很少殺了獵物不吃的。
    這時其他人都嚇得逃竄，郡守也被保護著跑了。罪犯薛濤身邊的兩個公差也撂下差事逃了。
    沒人來圍攻，正讓青蛇省事了，青蛇就抱起薛濤，飛入空中。往城外飛去。那驢子就在下麵跟著主人方向跑。
    這時候眾人都見青蛇飛了，郡守知道是妖怪神仙一類人物，萬難打得過，但也應付差事，招呼手下去假裝追一下。
    青蛇飛到錢塘江邊才停下，身後早就沒有追兵了。
    她把未來的老師放下。
    那女人麵色竟非常平靜，似是見過世麵的。
    青蛇拽斷女人身上的繩子，女人活動活動胳膊腿，對青蛇下拜：“感謝仙姐搭救。薛濤老了老了，還受這個罪。”
    “你叫薛濤？”
    “不錯，你聽過我？”薛濤很有詩名，早年和大詩人白居易、元稹都唱和過詩作，她對自己的名氣很自信。
    “沒有。”
    薛濤不禁略失望：“那你為什麽救我？”
    薛濤本以為這是慕她的名來救她的修士。
    青蛇道：“我正好看到了，就救了。”
    這時候驢子也跟過來了，它在青蛇身前蹭來蹭去。青蛇推開驢子，又問薛濤：“你犯了什麽罪呢？”
    “我犯什麽罪了？不過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隻不過教女人識字罷了，結果被安排了一堆罪名，說什麽我妖言惑眾、顛倒綱常。於是要把我殺頭。若不是你救了我，可能我就活不到冬天了。”
    青蛇不解：“教女人識字竟有這麽大罪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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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隻是教女人識字不至於此。是我太熱心。我的女學生總是對我訴苦，丈夫、父親轄製太嚴，不讓出門；有的是被丈夫虐打，我就想為她們出頭，給她們出主意。
    因此招人忌恨，說我教唆女人反抗丈夫，還有人說我是武則天的餘黨，就把我送進官府大牢。”說著薛濤攏了攏淩亂的頭發。
    青蛇仔細看薛濤麵容，見她五官端正，一雙杏眼很好看，也算個美人，現在雖然上了一點年紀，有不少白發，但仍然是美的，而且飽經風霜的眼睛中多了一些睿智。
    青蛇問：“我正需要一個識字先生，您能做我先生嗎？”
    薛濤道：“仙姐救了我命，我自然願意肝腦塗地報答你。不知道姑娘是什麽出身呢？看仙姐會飛，是學道之士吧？”
    青蛇看薛濤被帶在空中飛行時，一點不驚慌，就猜想她見過世麵，於是道：“實不相瞞，我是一個妖精。”
    薛濤道：“妖精？我隻聽過，還沒見過呢。你是什麽妖精？”
    青蛇道：“我是蛇妖，你怕蛇嗎？”
    薛濤笑道：“怕。但你既然是妖精，與普通蛇不同吧。”
    青蛇道：“自然不同，但我蛇身時，恐怕會嚇到你。而且我經常變蛇身。”
    薛濤道：“我提前知道了，應該可以接受。”
    青蛇道：“好！給你看看。”
    青蛇倏地變成一條大青蛇，薛濤雖然提前知道，也嚇得後退幾步，渾身汗毛都豎起來了，脊背也陣陣發涼，雙手捂嘴才沒叫喊出來。
    青蛇恢複人身，對薛濤的表現還算滿意，至少沒逃走。
    薛濤驚魂甫定：“薛濤長了七十多歲，第一次見這麽大的蛇。”
    “你七十多歲了？看著就三十多歲。”
    “因為我吃過仙果。我四十歲那年遇到青蓮劍仙，她送我一枚朱果，我吃了後，容貌就一直停留在四十歲不衰老。”
    “原來如此，”青蛇沒聽過青蓮劍仙，也不是很關心，“你知我多少歲嗎？”
    “不知，幾百歲？聽說妖精都是幾百歲起步。”薛濤咧嘴笑道，她一笑，還有兩個酒窩。
    青蛇道：“六百多歲。”
    “啊！你竟六百歲了。容貌那麽年輕，看著隻有十八九。好羨慕你呀。我以前也算個美人，被很多人追捧，追求者為我爭風吃醋。但現在我人老珠黃了。”說著薛濤苦笑一聲。
    “你老嗎？我看挺好看的。”
    “謝謝謬讚。”
    青蛇又道：“我雖然六百多歲了，但我變作人形隻有一個多月。”
    “按照人類標準，那你還是嬰兒呢。”薛濤咯咯笑了起來。
    薛濤又問青蛇名字。
    青蛇道：“朋友都叫我青蛇。還有特別親近的人叫我小青、青兒。”
    薛濤笑道：“我可以叫你小青嗎？“”
    “可以，叫你薛濤嗎？”
    “我名薛濤，字洪度。人類的習慣，朋友之間一般叫字。”
    青蛇道：“薛洪度。”
    “嗯。”
    “你是我識字的先生，叫名字不太好吧，叫你先生或師傅嗎？”
    “嗯……我以前收的女學生都叫我姐姐，但是你又比我大得多。我該是妹妹，可你又那麽年輕，實在不像我的姐姐。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麽稱呼了。”
    青蛇有心叫薛濤姐姐，可是“姐姐”在心裏又那麽重要，提到姐姐就想到小白姐姐。叫薛濤妹妹的話，可能不利於學識字。於是青蛇道：“我喊你師傅好了。”
    “我真的不敢當啊，我一個凡人，除了識字會讀書，什麽本事和道法都沒有，怎麽能做你師傅？”
    “我就是要跟你學識字的，你識字比我強，就可以做我師傅了。人類拜師是不是還要行禮？”
    薛濤道：“千萬別給我行禮。我願意教你識字，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敢做你師傅。你可以直呼我名字。”
    青蛇見薛濤這麽客氣，有些不耐煩，就道：“我們不要爭執這些了，就讓我憑心情叫你師傅或名字好了。你看如何呢？”
    “好。不爭這些了。”
    青蛇又問：“請問洪度，你原來的書館不能去了吧。我們應該找個什麽場所學文呢？”
    “那書館被官府封了，自然不能去了。我也正在發愁去哪裏好。小青是妖仙，能飛行絕跡，你有好地方嗎？”
    青蛇還沒回答，這時驢子走過來打個響鼻。
    薛濤看驢子：“我以為是馬呢。這麽神駿。真是，雪耳玄毛淺碧蹄，追風曾到日東西。”
    薛濤本來是四十年前就很有名的詩人，她也很為自己詩才此自負，以為青蛇是慕名而來救她的。沒想到青蛇完全沒聽過她名字。她於是念兩句寫過的詩，以證明自己夠資格教青蛇識字。
    “洪度剛才在寫詩嗎？可惜我不懂欣賞，但感覺很厲害的樣子。”
    “小青見笑了，以前的潦草之作，不足以描繪此驢的神駿。我初看以為是馬呢，這麽高大。”
    驢子聽了很高興的樣子，耳朵上下搖擺幾下，又用驢頭去蹭薛濤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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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驢子一直這樣嗎？喜歡蹭我們女人的胸口？”
    驢子聽了好像不高興了，就啊啊地驢鳴起來，叫得很響，青蛇在驢頭打了一下：“太吵了，別叫。”
    驢子不叫了。青蛇才道：“它就是這樣的，它表示親昵的方式就是那樣。”
    薛濤笑道：“有點色色的。”
    驢子不高興了，嘟嚕嚕對她吹氣。
    “口水噴我一身。”薛濤被激起少女心性，問青蛇，“我可以騎它嗎？”
    “你問它。”
    沒等薛濤問，驢子就半蹲了身子。薛濤就上去了，剛一個“駕”，驢子就猛竄出去五六丈遠，薛濤大叫一聲，就被摔了下來。
    青蛇急忙接住了她，把薛濤嚇得臉色發白，雙手緊緊摟住青蛇脖子。
    青蛇瞪了一眼驢子；“洪度現在是我識字師傅，你為什麽坑她！你不讓她騎一開始別蹲下來呀。”
    驢子被說得不好意思，眼裏都流淚了。
    青蛇這才拍拍它的頭，安慰它。
    薛濤心情平靜下來，下了地，又為驢子說話：“可能它就是給小青這麽厲害的修道者騎的，我騎上去肯定受不了會被摔下來。”
    青蛇點點頭：“怪我沒有事先囑咐它。它就是這樣的，一騎上去，就要猛竄出去幾丈遠。”
    “實在是神駿異常。我見過很多馬，沒有一匹比得上它。”
    驢子被誇很開心，趾高氣揚地昂起了頭。
    薛濤又道：“小青你為救我殺了好幾個人，給自己也惹上官司了，我們還是離開杭州遠一點吧。”
    “殺人對我是家常便飯，我以前經常殺人吃人，你不用放在心上，”青蛇說完又怕薛濤害怕，就又道，“但你別怕，我不會吃自己人，你是自己人。”
    薛濤笑道：“何等榮幸做了小青的自己人。隻是小青有好地方去嗎？”
    青蛇對人間很陌生，又不能回莽蒼山，就搖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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