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新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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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汾河的春水泛著細鱗般的波光,倒映著晉商會館飛簷上斑駁的金漆。
    代王朱鼎渭坐在雕花紫檀椅上,十二章紋龍袍的大袖拖在青磚地麵,袖口那片暗褐色的陳醋漬在晨光裏格外刺眼 —— 這是昨日用膳時,新納的小妾手滑碰翻醋壇留下的印記。
    他煩躁地扯了扯領口,總覺得這件龍袍在太原的春風裏透著股子冷意,哪裏比得上祁縣喬家送來的狐皮暖袍舒適。
    “王爺,大同鎮的加急文書。” 喬致庸的青布長衫熨帖得沒有半道褶皺,鎏金賬簿在他掌心泛著溫潤的光。
    這位晉商翹楚的手指在算盤上翻飛,紫檀珠子碰撞出清脆的節奏,“總兵大人說,八千鐵騎若要改易旗幟,需得三十萬兩現銀。”
    朱鼎渭的八字胡猛地抖了抖,指節敲在桌麵上驚飛了梁上燕:“王騰這老匹夫!去年吃空餉被李奇訓刺,如今倒敢獅子大開口?當本王的銀庫是他家後院的醋缸?”
    他袖口的龍紋隨著動作甩到算盤上,沾了醋漬的明黃緞麵擦過算盤框,留下一道淺褐痕跡。
    日升昌的票台先生弓著背湊近,青布坎肩上繡著的銅錢紋幾乎要貼到賬簿上:“王爺容稟,太原鑄炮局的佛郎機炮管緊缺,若要配齊三十門火炮,非得從澳門葡商處購得精鐵,這運費……”
    “夠了!” 朱鼎渭拍案而起,龍袍的下擺掃落了案頭的茶盞,滾燙的磚茶潑在喬致庸的算盤上。
    老掌櫃眼疾手快接住算盤,卻聽 “啪嗒” 一聲,一粒翡翠算珠崩斷了穿繩,滴溜溜滾到代王腳邊。
    他瞳孔驟縮 —— 那珠子上隱約可見緬甸特有的蟒紋石脈,正是去年他派船隊從勃固帶回的貢品。
    尖銳的哨音刺破晨霧,十二匹快馬踏碎琉璃瓦的脆響驚得滿廳算盤落地。
    傳令兵渾身血汙撞開雕花木門,馬鞍上的雁門關令牌還在往下滴著黑血:“報 —— 王洋的線膛炮隊破了雁門!前鋒已過廣武城!”
    喬致庸的手在袖中緊緊攥住那粒翡翠珠,指腹摩挲著熟悉的紋路。代王踉蹌後退,龍袍的腰帶勾住桌角,整個人跌坐在滿地狼藉中,目光死死盯著傳令兵胸前染血的信囊 —— 那裏裝著的,怕是大同鎮最後的軍報。
    陽江綠水書院的白玉蘭正開得恣意,淡香混著墨味飄進藏書閣。李奇的青布長衫前襟沾著幾點墨漬,手中的茶盞重重磕在《泰西水法》拓本上,青瓷盞底在紙頁上壓出一道淺痕:“朱家的那些龍子龍孫,清兵入關時躲在江南數銀子,如今見天下將定,倒想摘桃子了?”
    參謀長張漢的馬褂洗得泛白,卻漿得筆挺,手中的《大明日報》樣刊還帶著墨香:“山長放心,金陵的說書人已把‘十八羅漢保真龍’的故事編進了《三國》段子裏,秦淮河的畫舫歌女新學了《水龍吟》,末句都改成‘十八子,主神器’了。”
    他指著頭版的朱紅大字,油墨在陽光下泛著金芒,“連蘇州的繡娘都開始在香囊上繡李花了。”
    翻譯官柴婉兒抱著鎏金請柬進來,月白裙角掠過滿地典籍。
    請柬上的麒麟紋燙著真金,在她掌心沉甸甸的:“衍聖公府的帖子,說是下月初三在曲阜主持‘天下共議’,請督帥北上。”
    李奇抬眼,見請柬邊緣繡著細密的雲雷紋,正是孔家慣用的防偽紋樣。
    他突然抽出腰間佩劍,寒芒閃過,請柬的右上角已被削下,麒麟的頭部頓時缺了一角:“回覆孔貞運,本督沒空聽他講‘克己複禮’,若要論道,便來綠水書院 —— 帶著他的《春秋》和算盤一起!”
    柴婉兒看著案頭攤開的《海國圖誌》,書頁間夾著的荷蘭地圖上,幾處港口被紅筆圈得醒目。
    她悄悄將請柬收入袖中,注意到李奇握劍的手上,虎口處有常年握舵留下的老繭 —— 那是常年行軍打仗,在海上流泊的印記。
    三百名各省代表魚貫進入書院正堂,不少人在門檻處駐足 —— 原本該擺龍椅的位置,立著一人高的青銅渾天儀,十二道銅環在晨光中泛著冷光。
    兩側廊柱上,“天下為公” 與 “維新變法” 的金漆匾額熠熠生輝,由陽江榜書對聯寫手所書,廣州商鋪名雕刻店雕刻,筆鋒裏帶著說不出的銳意,卻都並非什麽文壇大佬,名人之墨寶。
    衍聖公孔貞運的馬車停在青石板路上,八名孔府仆役抬著朱漆禮箱緊隨其後。他身著九章玄衣,手中的象牙笏板擦得能照見人影,剛跨進門檻,便被渾天儀的銅環反光刺得眯眼。
    “今日不論綱常,隻談實事!” 李奇的聲音撞著銅磬響起,驚飛了簷角棲息的麻雀。
    他站在渾天儀旁,青衫下擺被穿堂風揚起,露出內襯的月白色中衣,“諸位且看 ——” 三丈長的《新政綱要》在兩名親衛手中展開,紙頁摩擦聲裏,墨香混著鬆木味撲麵而來,“第一條:設議會,皇族不得幹政;第二條:立憲章,天子與庶民同法;第三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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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貞運的笏板 “當啷” 落地,象牙裂開的紋路像極了曲阜孔廟前的柏樹皮:“李督帥這是要毀了三千年禮法!昔者武王克商,封建諸侯,宗法製乃國之根本……”
    “宗法製?” 李奇冷笑,一腳踢開腳邊的笏板,銅環相撞發出清越的響聲,“去年魯王餘孽在兗州私鑄銅錢,鑄模上的‘魯’字還是衍聖公府的工匠所刻吧?”
    他從袖中抽出一疊賬冊,甩在案上時帶起的風掀亂了代表們的冠帶,“還有孔家在登州的船廠,替荷蘭人修的戰艦,可是用了朝廷的漕運木料?”
    滿堂嘩然中,馬蹄聲突然炸響。
    王洋的親兵渾身浴血衝進來,手中捷報好像還滴著血水:“代王已擒!晉商賬簿在此!” 染血的賬簿攤開時,一張翡翠商單飄落 —— 上麵赫然蓋著緬甸東籲王朝的火漆印,密密麻麻的數字間,“朱鼎渭” 三個字旁畫著刺眼的紅圈。
    孔聖公隨行管家的身子晃了晃,手中的算盤 “嘩啦” 散落,那粒翡翠珠滾到孔貞運腳邊。
    老衍聖公看著珠子上的蟒紋,突然想起三年前吳三桂從緬甸派使者拜訪孔府時,曾送過同樣材質的玉佩 —— 原來晉商的銀錢,早就是資助外敵對抗祖國。
    夜涼如水,李奇獨自坐在觀星台,手中的孔雀石懷表泛著幽藍光澤。
    懷表蓋內刻著一行小字:“天下為公不為私”,是當年利瑪竇神父所贈。他將表蓋對準北鬥七星,齒輪轉動的滴答聲與江濤聲交織。
    “督帥,王將軍問,代王如何處置?” 柴婉兒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她抱著件玄色大氅,月白裙角沾著夜露。
    “讓《大明日報》發消息,說代王中了緬甸的巫蠱之術,滿手翡翠珠是與蠻夷通敵的證據。” 李奇合上懷表,表蓋碰撞聲驚起宿鳥,“再讓莫少紅往山西運三百車香皂 —— 就說用南海鮫人油所製,能洗去巫術晦氣。”
    他轉頭看向柴婉兒,見她眼中閃過一絲明了,“晉商的銀子,該讓百姓從‘洗晦氣’開始,慢慢流回國庫了。”
    江風吹來密報,泛黃的紙頁上,“德川家康之孫抵緬” 的字跡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李奇輕笑,將捷報折成紙船,放入石槽中的流水。
    紙船載著星輝漂向南海,遠處港口的鐵甲艦正噴出白霧,煙囪的黑影在夜幕中勾勒出棱角分明的線條 —— 那是江南製造局新造的 “共和號”,龍骨由精鋼所製。
    柴婉兒望著他的背影,見他青衫上繡著的李花暗紋在月光下若隱若現。
    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梆子聲裏,觀星台的銅鈴隨風輕響,驚落了白玉蘭的幾片花瓣,正飄在《新政綱要》未幹的墨跡上,像極了新王朝初綻的花蕊。
    當第一縷陽光爬上渾天儀的銅環時,綠水書院的大門轟然打開。身著新式製服的衛兵列隊而入,靴跟撞擊青石板的聲音整齊如鼓點。
    李奇整理衣袍,懷表在胸前輕輕跳動,仿佛踩著新時代的節拍。門外,送報的小廝正揮舞著剛印好的《大明日報》,頭版頭條的 “代王伏誅” 四字下,配圖正是那粒滾落在晉商會館的翡翠珠 —— 在畫師筆下,珠子上的蟒紋化作了纏繞龍旗的毒蛇,而龍旗一角,已染上新繡的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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