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唱罷陰山敕勒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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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5章 唱罷陰山敕勒歌
    翌日,城門剛通,就貼上昨夜刺客畫像,出城行人車駕都需一番細查。
    韋孝寬送別一行長安特使到了府邸門口,宇文護特意落後幾步。
    待長孫紹遠、王悅相繼上車後,再與韋孝寬一番話別:
    “城主以七千守軍退高歡二十萬大軍,實叫薩保欽佩,大塚宰對城主也是青眼有加,隻誇韋公國士無雙。
    本想多留時日,多向城主討教一些城防之略,奈何長安還有要務,隻望下次再與城主繼續把酒論兵,暢敘韜略!”
    韋孝寬輕笑擺了擺手:“宇文將軍過獎,此次退敵,除城防堅固,亦賴城中軍民齊心,非孝寬一人之功。”
    說著手中取出一封書信,交給了宇文護:“將軍歸去長安,還望將此家書交予家兄,三弟始終因我......”
    說道此處突然停住,旋即轉移話題:“昨日刺客還未擒獲,又有城防事務,恕孝寬不能遠送。”
    宇文護倒是知道韋子遷之事,立刻寬慰:“孝寬兄節哀,令弟於國有功,朝廷會記著他的功勞。”
    說完宇文護笑著抱拳登車,掀開車簾愣了一瞬,旋即反手垂簾,將車內光景盡數掩去。
    俯身將秦姝輕輕攏入懷中,待馬車駛出一裏有餘,方才沉聲開口:“快去尋個醫館。”
    “醫館?”隨行親衛有些不可思議:“將軍,您哪裏不舒服?”
    “聽令就是,快尋醫館。”
    親衛隻得揚鞭駕車,輾轉尋到醫館,便說道:“將軍,醫館到了!”
    “請大夫攜創傷藥物登車。”
    親衛吐了口氣,一切遵著車內吩咐,直到攙扶大夫登車掀簾時,才看清車內情形,立刻了然於心。
    到了城門,守軍草草查了車頂輿底,隻因宇文護身份,並未掀簾檢查,便恭敬放行。
    車轍碾過黃土,緩緩駛離玉壁城關。
    高歡低咳斷續間,婁昭君抑著淚水,執梳輕理著他鬢邊銀絲,待將花白盡數攏正簡單束上巾帶,最後為他戴上赤貂風帽,指尖細細綰著係帶扣結。
    “大王,夜露深寒,若是覺得涼了,一定讓子惠為您添衣,或是早點回寢,切莫逞強。”
    高歡輕握著婁昭君的手,在掌心輕輕一按,兩聲悶咳之後,他抬眸深深望向婁昭君,微微點頭:“昭君放心。”
    高澄垂眸斂目,將一襲灰裘大氅輕輕覆在高歡肩頭,婁昭君順勢為夫君合上頜下金扣。
    房門打開之際,寒風飄帶白雪紛落,高歡正了正腰身,緩緩伸出右手:“下雪了!”
    “昭君,有你縫的風帽,孤一點都不覺得冷。”
    說完便借著高澄攙扶,緩緩登上輿駕。
    軍所轅門處,三軍將領早已佇立等待,待見高歡車駕徐徐臨近,所有人皆整甲按刀,肅然如鬆。
    高澄輕躍下車,隨即趨前攙著高歡凳梯下車,侍奉父親緩步穿行於甲士列陣之間。
    高歡極力撐著病體,含笑環視左右,遇到勳功之將必定駐足,握手垂詢,軍內亦是“高王”呼聲次第不絕。
    普通三軍皆按營設席,每十人共圍長案;一眾勳貴重臣則是單獨列席,共圍大圈落座,場地中央燃著熊熊篝火,映著四方旌旗飛揚。
    帷幔之間,架上盆火應風搖曳,高歡緩緩落座高台主位,高澄便斟滿酒盞侍立在高歡身側,雙手舉盞麵轉四周,朗聲道:
    “今日夜宴皆不必拘於禮數,但求盡興豪飲,隻是父王偶感風寒不宜飲酒,子惠在此先代父王,敬過諸公、敬過三軍將士!”
    說完仰頭飲盡,翻轉杯底。
    帷內諸貴,幔外三軍紛紛舉盞高呼:“敬過高王,敬過世子。”
    隨司儀擊掌三響,三十名軍漢執劍突陣,湧入篝火四周,刃兵交擊砰砰作響,抱拍羯鼓震震,開始高歌伴舞。
    “壯士爭先,義夫競起。兵刃斯場,車錯轂地。轟轟隱隱轉石墜高崖,硠硠磕磕激水投深穀......”
    聲浪淩空,三軍如今見了高王,再聽這鼓歌激昂,無不振奮。
    此時高澄瞥向父親,隻見他手掌微顫扶著心口,立刻跪坐到父親身側,急切而聲小:“父親?!”
    “藥給我。”見父親掌心攤開,高澄指節在袖中緊了緊,終還是取出一紅錦藥盒。
    裏麵正是徐之才特為高歡赴宴調配的藥丸,雖能助人短時恢複中氣,但卻極損真元。
    高歡袖口半掩仰頸吞下,從侍從手上接過藥湯伴服,喉間瞬間漫過暖流,藥力漸漸化開,麵色真就複了血氣,胸口喘息也舒展開來。
    待戰舞完畢,高歡才徐徐問道:“剛剛的戰歌,是否取於韓陵碑?”
    高澄輕聲應道:“是父親!”
    高歡掃了宴席圍成的圓,不免感歎:“韓陵之戰,用的也是圓陣!”
    轉而麵向左側斛律金說道:“是清河公,大司馬......還有......還有敖曹救了孤!”
    說到此處,不免歎氣,此中有哀亦有愧,高澄亦輕輕側頭平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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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斛律金見高歡神色有哀,立刻勸道:“大王,敖曹雖去,但他們四弟季式亦有敖曹膽識,想他當年不過一毛頭小子,隻帶七人就敢去追爾朱兆,如此悍勇,天下少有!”
    “哈哈......孤記得,孤記得,敖曹都急哭了,他回來時還滿臉血,如今毛頭小子也留須了......子惠,如今季式官至何職?”
    “父親,自仲密叛後,季式終日以酒相伴,仍領散騎常侍。”
    高澄說完,見父親似有思忖,於是小聲說道:“父親,子惠如今兼任冀州大中正一職,不妨啟朝廷回授他此職?”
    高歡微微頷首:“季式一身膽氣,不該消弭在酒甕之中!”
    再聞陣陣擂鼓急促似落雨,高歡尋聲望前,一波胡服武士執旗躍入,隨鼓點騰翻躍空,旗風獵獵間武士身姿,宛若遊龍。
    隻見武士繞過篝火一周,便引出斛律兄弟縱馬而入,雙騎並轡環火,時而鐙裏翻身,時而俯身奪酒,馬上英姿颯遝,引得滿場喝彩高呼。
    高歡拊掌,笑著側過頭,調侃高澄:“你搞這些排場倒是在行。”
    高澄神色並無歡顏,望了父親一眼,並無應答。
    默默轉過頭,此時斛律金立馬起揚,彎弓向著篝火釋出一箭,“轟”的一聲,火焰猛地竄起丈餘,整個帷幔霎時通明,卻也散不開他臉上陰鬱。
    兄弟倆利落下馬,右膝跪地抱拳:“如火烈烈,則莫我敢曷;願大王千歲萬歲,帶吾等平定天下!”
    高歡心中一震,頓時又急得一陣悶咳。
    高澄立刻俯身輕撫父親後背,本以為徵音通心,能解父親鬱結,同時振奮士氣,卻也不知犯了什麽忌諱,惹得父親生急。
    斛律金以為兩個兒子說錯了話,立刻起身關切:“大王,吾子失言......”
    高歡沒等他說完,便擺手製止:“阿六敦莫急,孤隻是見兩年輕人,不免憶起懷朔光景,那時候......”
    環視席間,昔日的懷朔舊友,竟無一人。
    養大他的姐夫尉景尚在青州,司馬子如在冀州、孫騰在鄴都,劉貴、蔡俊、賈顯智早為黃土,侯景.....
    想到侯景又是一歎,隨即又轉輕笑:“縱馬四野,彎弓逐鹿的日子,當真快意!”
    “阿六敦,你是敕勒人,就為孤再唱一曲敕勒歌吧!”
    斛律金緩緩抬頭,回道:“是,大王!”
    當斛律金獨自清唱起兩句,樂師隻聽歌詞雖是豪邁向野,曲調卻是蒼涼。
    相顧愕然之際,班首急忙低言:“快,塤笛跟上!”
    “敕勒川,陰山下。
    天似穹廬,籠蓋四野。
    天蒼蒼,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斛律金滄桑嗓音混著塤笛嗚咽,高歡似乎真就看到天盡頭。
    懷朔草原的四季輪轉,盛夏碧色,春秋塵煙,寒雪蒼茫。
    高歡緩緩站起了身,由高澄攙扶著走出席位之間,合著曲調吟唱起來,眾將見了也相繼和聲,漸漸整個軍所都回蕩著這曲蒼涼之調。
    老淚縱橫之際,又恍惚看到
    城頭昭君,向著他疾奔過來。
    草原那幫鷹犬老友,夕陽之下縱馬逐獵。
    一路過來,與爾朱氏、與黑獺的一場場戰場回幕
    玉壁城下攀上土山,又紛紛墜落的一個個亡魂......
    雪粒子還未觸及火舌,便化作了虛無,他這一生啊,快意過,痛悔過,如今真就到了......天的盡頭。
    再也未見的陰山,再也未見的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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