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和親之姻含恨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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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見綺娜,她已形銷骨立,唇白得不成樣子,弱也不成樣子,無力的撐在木韓曄懷裏,仿佛一碎瓷。
    高澄立在床前六步處,這一刻竟莫名的生了一絲愧疚,急急別過臉,不敢再看第二眼。
    “公主有何話?”
    綺娜默了好久,是在蓄氣,蓄氣說出最後的話。
    她多想撲過去撕碎這個仇人,可油盡燈枯的身子連指尖都抬不起半分。
    眸光微轉,落在婢子懷中繈褓上時,眼底的恨意化作一泓秋水。
    她攢了許久的氣力,聲若遊絲:“放木韓曄帶著這孩子,離開晉陽宮......我不欠你......”
    高澄眉頭深鎖,她是不欠他什麽,甚至可以說是他欠她的!
    至少高氏得到她,北方邊境安寧了數載。
    正轉身,隻聽綺娜聲氣突然拔高了:“若你敢傷這孩子——”
    高澄沒忍住側過頭,綺娜奔出了木韓曄懷裏,努力的傾著身子向前,眼裏迸發恨意化淚為血,她的怨,她不甘,還有她最後所能為的保護,化作了一句詛咒。
    “即便我入地獄,也要詛咒你......不得好死!”
    話音剛落,那雙怨毒的眼睛已凝固成兩丸黑水銀,至死不肯閉合,身子已頹然後仰。
    高澄被這目光釘在原地,脊背竄起寒意,心底一陣發麻發懼
    高澄倉皇退出門,她已經徹底沒了呼吸,生命最後一刻,是用來詛咒他,
    “公主......”屋內傳出木韓曄陣陣嗚咽,
    “子惠,公主她......”婁昭君低聲確認,
    高澄攥緊袖口,喉間滾了滾,強壓下那股從脊背竄上來的寒意。
    半晌,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冷硬:“公主難產薨逝......備喪儀。”
    “就不給孩子取個名字?”婁昭君再問了一句。
    高澄微微張了張嘴,最終沉默離去。
    婁昭君望著兒子躊躇的背影,心下已然明了,或許這個孫女當真不是高家血脈。
    武定六年公元548年)四月甲戌,這個十九歲的和親少女,薨於並州晉陽宮。
    德陽殿燈火通明,高澄卻仍覺晦暗難明。
    他難得會懼怕別人的怨毒,可綺娜臨終含恨的眼眸卻如附骨之疽,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給柔然的國書,幾番動筆,又幾番撕碎,一個完整的字句他都寫不出來。
    高澄擱下筆,北方,南方的邊境之事,他很想盡快找陳元康好好商量商量,可天太晚了。
    隻是憂慮縈繞在心頭,他又睡不著。
    “韓寶業,速傳元康來見我!”
    陳元康踏著宮燈搖曳的光影匆匆入宮,高澄少有半夜傳喚,蠕蠕公主薨逝的消息已經傳開,心裏大概也猜到,高澄必是為北境邊防之事憂心。
    剛跨入殿門,未及行禮,高澄已疾步上前攥住他的手腕。
    不容分說便將人引向大榻。
    “今日剛收到密函,侯景在淮南養兵,蕭衍一直縱容。
    我擔心的反間不成,隻怕蕭衍派使前來也是緩兵之計,若是與黑獺開戰,跛奴反撲又當如何?
    還有就是蠕蠕公主......”
    高澄頓了頓,北方邊境他本該無所顧慮,但綺娜臨終時怨毒的詛咒讓他心實難安。
    “當年阿那瓌能輕信父親之言,若此時黑獺效法故智趁機拉攏柔然,又當如何?”
    所言所指,就是當初阿那瓌長女暴斃,高歡遣張纂施離間之計。
    如今這般憂慮,恰恰是自己對綺娜的所作所為而心虛如此。
    “大將軍不必憂慮,依下官之見,侯景蓄兵非意在北岸,反倒說明大將軍反間之計已成。”
    “此話怎講?!”
    “侯景此人何等跋扈多疑,且狼子野心。
    梁朝既已遣使北上,況且大將軍不是已收到夏侯僧辯的回信?
    侯景既能暗捕僧辯探聽,足見其對蕭衍已生嫌隙,又豈會甘心為蕭衍充當北伐之刃?
    下官以為,大都督既已至潁川,河南之策不宜更變,隻需令辛術留意淮南動向即可。
    若大將軍猶存疑慮,不妨使人秘密向蕭衍寵臣朱異賄賂,此人一言可動主心,又貪慕錢財,必能成全將軍之計!”
    高澄聽後舒展呼出一氣,旋即再問。
    “北境呢?”
    陳元康顯得疑慮:“即便蠕蠕公主薨逝,但下官實不知大將軍為何會憂心北境至此?!”
    高澄微微啟口,最終吞吞吐吐:“阿那瓌生性多疑,又反覆無常,當年他能輕信張纂,如今若黑獺派人離間......”
    “公主薨逝的消息目前還在晉陽,大將軍盡快遣使往柔然報喪致哀,待柔然吊唁使節到來,依禮周全接待便是......”
    這話說來如同沒說,高澄如今連一篇哀詞都寫不出來。
    他太亂了,亂得失了算計,亂得心底慌作一團。
    “不成,我得北巡……得北巡!”
    他不能透露給陳元康這個晉陽宮的醜聞,所有的知情人都是一知半解的,唯有當事人鎖困在真相各自慘痛。
    一切錯,說起來是一場聯姻,可一切對,這是基於這場聯姻。
    隻不過麵對綺娜對高氏的背叛,他選擇了一個殘忍的方式還擊!
    在陳元康這裏,他找不到對北境的最優解。
    陳元康看著失錯的高澄,眉頭緊鎖的卻沒有一絲淒哀。
    少女在棺中麵容已然消散了最後一刻的猙獰,安詳得仿佛隻是沉入一場無夢的長眠。
    這些年的掙紮與不甘,所有尖銳的痛楚,都在這一刻歸於塵土。
    死亡帶走了她的恨,也帶走了她。
    木韓曄餘光瞥見一抹袍角,淚眼朦朧中仰頭望去,居高臨下人竟緩緩蹲下,與她平視。
    “她想你帶著這孩子離開晉陽宮?”
    木韓曄側首回望著那靈位,無聲抽泣著。
    這一刻綺娜又與高澄有什麽關係?靈位已是獻武王的閭夫人。
    “我並非冷血之人,又怎會去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待公主......我何曾虧欠?在宮裏能給的,該給的,我都給了......”高澄試探著。
    “你這是囚禁......”木韓曄聲音很輕:“你折斷了她的羽翼,讓她失去了對生的希望,你還殺了趙北秋,這不是折磨,又是什麽?”
    高澄緩緩起身,又恢複了居高臨下:“我來不是聽你說這些話,公主臨終時的要求我自然可以答應,在此之前,你得先應我一件事。”
    她仰望著眼前的人:“你就不怕報應嗎?”
    問出最勇敢的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