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逃出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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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囚車的鐵欄在寒月下泛著血鏽,烏蘭懷中的李巴圖哭啞了嗓子,小臉貼著母親滾燙的胸膛,將那枚翡翠雙魚佩烙出紅痕。多爾袞的鎏金甲胄早被剝去,單衣下擺沾著林丹汗親衛吐的唾沫——那痰裏混著嚼碎的檳榔渣,正是三日前他們獻給察哈爾部的貢品。
    夜幕降臨時,囚車突然停了下來。多爾袞聞到空氣中混雜的硫磺味,那是後金軍常用的火藥氣息。他正要起身,卻見幾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圍了上來,為首那人腰間別著核桃木算盤,袖口露出半截墨色緞子:"這位爺,您這趟買賣賠大了。"
    "滾開!"看守的蒙古士兵揮刀砍來,卻被來人用大把大把的金葉子哄得眉開眼笑。
    "睿郡王還識得此物?"
    鑲著波斯琉璃的煙杆挑開囚車氈簾,山西口音的老者舉起盞羊角燈,火光映出他腰間錯金銀算盤。
    多爾袞瞳孔驟縮,那算盤缺角處分明嵌著片琉球硨磲,與皇太極書房暗格的鑰匙材質相同,這是……大金內應的身份識別!
    老者身後,兩個夥計正往看守手中塞景泰藍鼻煙壺,壺底"內府監造"的款識在月光下泛著幽藍。
    "範某受人之托。"老者用煙杆敲擊囚車,暗號般的節奏驚醒了昏迷的烏蘭,"來救王爺出火坑!"
    林丹汗的軍隊雖氣勢洶洶,內部卻腐敗叢生。山西範家抓住這一弱點,用大量的金錢賄賂了負責看守的士兵,竟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多爾袞、烏蘭以及她的孩子一同贖回。
    五更梆子響,囚車已換成範家運茶的駝隊。烏蘭透過貂皮簾縫,看見林丹汗的黃金大纛正在離他們逐漸遠去。多爾袞攥著半塊碎茶磚,磚內濃鬱的茶香讓他心曠神怡。
    "過了殺虎口,便是歸化城。"範老掀開車簾,塞外朔風卷著根發黃的草葉撲在烏蘭臉上。
    七日後,當駝隊歇在鄂爾多斯鹽湖時,李巴圖突然指著南方尖叫。沙丘後轉出二十匹戰馬,鑲白旗的大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天聰五年的春獵日,沈陽城頭的海東青旗被狂風撕開道裂口。烏蘭在顛簸的馬車中蘇醒時,腕間李長風送的翡翠雙魚佩正抵在多爾袞腰刀上——那刀鞘鑲著從大漠商隊搶來的紅珊瑚,與她發間折斷的鹿角簪纏作一處。
    "福晉當心。"
    侍女扶她下轎時,故意踩住蒙古袍角。烏蘭踉蹌跌進鑲東珠的錦褥,瞥見鏡中的自己無比虛弱。
    多爾袞掀簾而入的刹那,烏蘭將李巴圖藏在身後。
    "睿王府不缺兒子。"多爾袞用刀尖挑起嬰孩,滿語混著漢話,"但缺個能上馬打仗的世子。"他突然掰開李巴圖掌心,那道橫貫生命的胎記正與大金的命運相重合。
    “來,兒子,叫阿瑪!從今以後你就叫多爾博!”
    三日後祭祖大典,薩滿的熊皮鼓震落梁上灰。當多爾袞高舉"多爾博"接受族老祝福時,烏蘭看見皇太極送來的賀禮——那是一整張白色的虎皮。
    子夜,烏蘭撬開李巴圖的長命鎖,夾層裏藏著一張羊皮紙,上麵用漢字寫著“李巴圖大明李長風之子”。
    "主子,十四爺往奶娘湯裏添了鯽魚,奶水包充足的。"侍女掏出包馬奶糕,"這是宮裏禦膳房用真馬奶製作的,睿郡王請您品嚐。"
    寒露那日,多爾袞帶著多爾博校閱漢軍旗,鑲白旗老將的腮肉劇烈顫抖,貝勒爺怕是沒聽過《趙氏孤兒》的戲碼吧!
    多年以後, 春風卷著黃沙撲進沈陽城時,多爾袞正用鹿皮擦拭李巴圖新得的燧發短銃。
    "阿瑪!"
    李巴圖的童音混著馬蹄鐵聲響炸開時,多爾袞手中的通條戳破了鹿皮。帳簾卷起的刹那,他看見五歲孩童跨著棗紅小馬衝來。
    多爾袞的指尖在短銃機括上顫抖,鑲著東珠的扳指磕出細響。五年前太醫斷言他此生無嗣的診脈案,此刻正墊在案頭煮奶茶的銅壺下,被水汽洇出"精元枯竭"的墨痕。
    "巴圖魯看見狼群!"孩子滾鞍下馬,袖口滑出的望遠鏡筒還帶著遼東的霜花,"在西南山穀,領頭狼的右耳缺個口子..."他忽然用滿語混雜蒙語比劃,"就像阿瑪去年射傷的那隻!"
    烏蘭追進帳時,正撞見多爾袞將李巴圖舉過頭頂,孩子腰間的翡翠雙魚佩撞上盔甲,裂開了一道縫隙。
    這翡翠雙魚佩是李長風留下的。
    "我的多爾博!"多爾袞用帶繭的拇指摩挲孩子眉心的朱砂痣,那是三日前薩滿跳神時點上的"天狼印記"。
    當夜慶功宴,科爾沁貴族獻上的整牛突然抽搐著站起。李巴圖跳下金絲楠木椅,將銀刀刺入牛頸的瞬間,多爾袞看見他瞳仁閃過北京城頭的炮火。滾燙的牛血潑在《明清議和條約》抄本上,漢文與滿文交織成猙獰的黑龍。
    "阿瑪快看!"孩子舉著血淋淋的牛心,髒器紋路竟勾勒出沈陽故宮的飛簷。多爾袞大笑著賜下祖傳的玉扳指,卻沒發現牛心還在跳個不停。
    三更時分,烏蘭在祭星石旁找到蜷縮的李巴圖。孩子用燧石在岩麵刻著歪斜的文字,每道劃痕都是一筆一劃的漢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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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額吉,"他突然用漢語呢喃,"昨夜夢見個戴翡翠玉佩的漢人,在鐵船上教我認星星。"
    朔風掠過烏蘭發間的斷簪,將漢文刮成預言般的讖語。西南山穀忽然傳來蒼狼長嚎,與百裏外大黑河碼頭的號子聲遙相呼應——那裏停泊著李家軍船隊新到的夾板戰艦,甲板暗艙裏二十門佛郎機炮正對盛京方向。
    崇禎四年的白毛風裹著火藥殘渣,將科爾沁草原燒成焦黑的棋盤。李長風踩著半融的積雪,靴底黏著片帶血的樹葉終於來到了草原。鐵力木馬車輪突然卡進彈坑,驚起成群啄食腐肉的渡鴉,鴉羽間抖落半截嬰兒的虎頭鞋。
    "東家!東北方有炊煙!"
    親兵舉著荷蘭望遠鏡高喊,鏡片卻被李長風一掌擊碎。鋒利的玻璃碴劃破掌心,血珠滴在焦土裏突然滋滋作響。
    烏蘭的氈包遺址上,半扇熏黑的薩滿鼓斜插在箭垛裏。李長風用斷刀挑開鼓麵,羊皮殘片上留著道未完成的朱砂符咒,筆鋒轉折處正是李巴圖劃破的痕跡。他突然發瘋般刨開灰燼,指縫嵌進枚翡翠雙魚佩的殘片,魚眼處的鎏金早已被烈火舔盡。
    "伯爺看這個!"
    親隨從馬屍下抽出柄鑲珊瑚的蒙刀,刀柄暗格彈開時,滾出顆刻著漢文的鉛彈。李長風對著日光細看彈體凹痕,突然想起這是一年前北京保衛戰中他使用的鉛彈。
    夜幕降臨時,他們在祭天敖包下發現具無頭屍。屍身右手緊攥的絲帕上,蘇州雙麵繡的並蒂蓮已被血汙成黑蓮。
    五更天,探馬帶回個幸存的牧羊奴。老人口中殘缺的蒙語混著滿話:"金甲軍屠了三天三夜...穿漢人鎧林的蒙古騎兵...戴西洋鏡的貝勒爺..." 他突然扯開羊皮襖,胸口烙印的印記讓李長風瞳孔驟縮——正是後金狼頭的標記。
    當第一縷晨光照亮斷崖上的岩畫時,李長風發現了烏蘭最後的留言。赭石繪就的蒼狼眼中嵌著琉璃碎片,狼爪下壓著半片漢語兒歌。用火藥熏烤後顯形的血書,混著蒙滿漢三語:"巴圖在冰海,鐵船破霧時。"
    返程的馬隊突然遭襲,林丹汗殘部的箭雨釘在車轅上。李長風拔劍劈開箭囊,散落的羽箭竟綁著一封邸報,頭條新聞赫然是:"睿郡王多爾袞收義子,賜名多爾博,聰慧通西學。"
    風雪驟急時,東南方升起三色狼煙。
    李長風長歎一聲,準備打馬返回天津,尋思坐船經過鬆江時,接上王雪堂回到海南。
    崇禎四年冬,張家口關市。
    鐵鏽混著馬糞的氣味在朔風裏翻滾,李長風的織金蟒紋披風掠過泥濘的街麵。親衛正要揮鞭驅散圍觀人群,卻見寧遠伯忽然勒住韁繩——西北角的木籠裏鎖著個異族漢子,三指粗的鐵鏈竟是從琵琶骨穿過去的。
    這人,怎麽這麽眼熟?這氣息……唔……
    "取火把來。"李長風翻身下馬,牛皮軍靴碾碎滿地冰碴。火光映出那奴隸的麵容時,饒是見慣沙場慘烈的寧遠伯也不禁皺眉:虯結的胡須沾滿血痂,左眼被烙鐵燙得皮肉翻卷,但右眼竟還燃著狼似的幽光。
    奴隸販子諂笑著湊近:"大人好眼力!這是科爾沁台吉親衛,五十兩就......"
    科爾沁?台吉?親衛?
    “你是巴特爾!巴特爾!我是李長風啊!”李長風拽著木籠,瘋狂的嚎叫,眼淚順著臉龐流下,“我找你們找的好苦!”
    鐵鏈應聲嘩啦作響,那奴隸猛地抬頭,襤褸皮袍滑落處,赫然露出青黑色的狼首紋身——隻是本該咬住彎刀的狼牙,此刻正釘著半截斷箭。
    巴特爾見是故人,也嗚咽著哭起來:"李公子......"
    他亮了亮自己的腰牌,扔給販子是50兩銀子:"這人在大同衛的逃奴文書是假的。他,我要了。"
    奴隸販子悻悻的接過銀子,見李長風穿著不凡,出手卻如此小氣:"當心你買的不是奴隸......是災星。"
    話音未落,巴特爾在籠內鐵鏈繃直如弓弦,精鋼打製的鐐銬竟在漢子腕間迸出火星。李長風瞳孔微縮——這般力道,怕是能徒手拗斷戰馬脖頸。
    "災星?"他輕笑一聲拔出佩劍,寒光閃過,七重銅鎖應聲而斷,"他是條能撕碎建奴的草原狼,也是救過我一條命的恩人!"
    重獲自由的巴特爾踉蹌半步,被鐵鏈磨穿的手腕突然被錦緞衣袖托住。他混沌的視線裏,大明伯爵的犀角腰牌在暮色中泛著冷光,那上麵沾著關外才有的霜花。
    "給他灌參湯。"李長風翻身上馬時,奴隸販子看清了李長風寧遠伯的腰牌,嚇得撲跪在地:"小的有眼無珠!這蠻子其實是在關外......"話音戛然而止,一截袖箭正釘在他喉間三寸處。
    雪粒開始撲簌簌砸在黃榆木籠上,巴特爾聽見李長風帶著笑意的蒙語:"看來有人想讓你說說草原的故事。"
    "那夜……雪很大……死了很多人……烏蘭中箭……孩子……多爾袞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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