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大明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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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濕的海風裹挾著鹹腥味撲麵而來,李長風站在瓊州港的了望台上,望著碼頭上螞蟻般忙碌的役夫。二十艘福船整齊排列,麻袋壘成的糧山在暮色中泛著灰白的光。
"將軍,暹羅的稻米已經全部裝船。"副將陳平遞來清單,甲葉碰撞聲驚起桅杆上的海鷗,"安南那邊傳來消息,最後兩萬石糙米明日卯時就能到港。"
李長風接過竹簡,指尖摩挲著"二十萬石"的墨跡。半年來他走遍南洋,用絲綢換稻米,用火銃換木薯,甚至扮作海盜劫掠紅毛番的商船。想到京城外餓殍遍野的景象,他攥緊腰間繡春刀的刀柄,關節泛白。
"讓水手們三更造飯,五更啟航。"他轉身時瞥見港外礁石間有黑影閃動,那是錦衣衛的探子。
海浪拍打船舷的聲響持續了三十個晝夜。當順天府灰蒙蒙的城牆映入眼簾時,李長風看見運河兩岸跪滿了衣衫襤褸的災民。他們凹陷的眼窩裏燃起微弱的光,像秋夜裏的螢火蟲。
文華殿的蟠龍藻井在晨曦中泛著金輝。李長風跪在冰涼的青磚上,聽見自己鎧甲上的露珠滴落的聲音。崇禎皇帝疾步從丹墀走下,明黃龍袍掃過他的護心鏡。
"愛卿快起!"年輕天子的手在顫抖,李長風抬頭時看見他眼角細密的紋路,"這二十萬石糧,能救百萬生靈啊。"王承恩捧來朱漆木盤,猩紅綢布上躺著蟒袍玉帶,金線繡的海浪紋中藏著四爪飛魚。
百官隊列中傳來窸窣響動。李長風謝恩時瞥見戶部侍郎鄭元化的冷笑,還有司禮監秉筆太監曹化淳意味深長的眼神。那種眼神他見過,在安南海盜舉著火把逼近貨船時,在占城王宮談判桌上對方突然掀翻茶盞時。
三個月後,身兼錦衣衛千戶的李長風在保定府西郊的官道上勒住韁繩。本該設立粥廠的地方隻有幾根焦黑的木樁,泥土裏混著發黴的穀殼。幾個瘦成骷髏的婦人正在刨樹根,看見官軍過來,慌慌張張將懷中的繈褓往身後藏。
"去歲臘月撥來的賑濟糧呢?"李長風踹開知府衙門的大門時,趙文康正在後堂聽曲。戲子尖細的嗓音戛然而止,琵琶弦"錚"地崩斷。
知府油光滿麵的臉瞬間慘白:"下官...下官都按章程發放了..."話音未落,陳平已將賬冊拍在案上。墨跡簇新的冊頁裏,粳米變成了麩糠,二十萬石縮水成三萬。李長風抽出繡春刀,刀尖挑起趙文康腰間玉佩——羊脂白玉雕的送子觀音,足夠買下整個米鋪。
深夜的驛館彌漫著血腥味。李長風正在擦拭皇上給的尚方寶劍,忽聽瓦片輕響。他翻身滾到床下時,三支弩箭已釘入枕中。陳平帶人追出三裏,隻在蘆葦蕩裏找到具屍體,牙槽裏藏著毒囊,右手虎口有拉弓的老繭。
"將軍請看。"親兵遞上半截燒焦的信紙,殘存字跡依稀可辨:"...張家口...範永鬥...大汗..."李長風瞳孔驟縮。範永鬥是晉商首腦,而"大汗"隻能是關外的皇太極。月光透過窗欞,在"每石抽三分利"的字樣上投下蛛網般的陰影。
次日淩晨,二十輕騎衝破居庸關的晨霧。李長風伏在馬背上,耳邊呼嘯的風聲中夾雜著災民易子而食的嗚咽,混雜著趙文康玉佩的脆響。當他在張家口外山穀看見連綿的糧車時,終於明白為何京畿始終餓殍載道——麻袋上"戶部賑濟"的朱印正在晨光中滲血,車轍朝著大境門的方向延伸。
"聖上,臣有本奏!"李長風闖進乾清宮時,崇禎正在批閱遼東軍報。他摔在地上的證據裏滾出幾粒稻米,金燦燦的,和蟒袍上的繡線同色。
年輕皇帝的目光掃過晉商賬簿,掠過邊軍守將的畫押,最後停在司禮監的批紅條陳上。李長風看見天子額角青筋暴起,像看到三年前袁崇煥辯解不是他放建奴進京時的模樣。
"朕知道。"朱由檢突然輕笑,笑聲在空曠大殿裏回旋,"範永鬥去年給內帑進獻了八十萬兩遼餉。"他拾起一粒米,端詳著上麵細小的蟲洞,"李卿可知,昨日他範家送了十匹汗血寶馬到宣府?"
“可他範家也把賑災用的大米賣給了大金國!”李長風說話擲地有聲。
乾清宮的銅鶴香爐吐出嫋嫋青煙,李長風看著飄散的煙跡在禦案前斷成三截。崇禎指尖摩挲著晉商賬簿上的燙金雲紋,忽然抓起硯台砸向蟠龍柱,飛濺的墨汁在《皇明祖訓》屏風上暈開大片汙漬。
"朕要誅他們九族!"天子嘶吼聲驚得殿外侍衛甲胄作響,卻在瞥見李長風腰間蟒紋玉帶時驟然收聲。那玉帶本應賜給閣臣,此刻卻勒在武夫的戰袍上。
李長風單膝點地,戰靴碾碎了兩粒金黃的稻米:"那些人,臣實在信不過,請陛下準臣自設粥廠。"他解下繡春刀橫捧過頂,刀鞘上還沾著張家口山穀的草籽,"臣願以項上人頭作保,若有半粒米..."
"準了。"崇禎打斷他的誓言,枯瘦的手指劃過遼東地圖,"聽說你前日斬了保定府三十七個胥吏?"窗欞透進的光束裏浮塵翻滾,皇帝的聲音突然變得輕柔:"永安公主前日來信,說瓊州產的珍珠比崇明島的圓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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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長風後背滲出冷汗。三年前皇帝將妹妹下嫁時,他曾在洞房夜割破手掌立誓不要子嗣。此刻金磚地麵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京郊流民十餘萬,若生變故恐傷社稷根基。海南瘴癘之地,正需..."
"也準了。"朱由檢抽出發間玉簪挑亮燈芯,火光在眼窩投下深潭,"但需用你水師運糧船隊,三月內徙民五萬。"簪頭鑲嵌的東珠泛著冷光,李長風突然想起那些在占城被自己沉海的走私商船。
更漏聲穿過重重帷幔,王承恩捧著藥盞候在珠簾外。皇帝忽然咳嗽起來,染血的帕子擦過李長風呈上的流民名冊:"李卿可知,昨日禦史台上了七道折子?"他蘸著藥汁在案上畫圈,"都說定遠伯在瓊州私造戰船,蓄僮仆過萬。"
"臣..."
"該要個孩子了。"朱由檢將帶血的帕子塞進他掌心,冰涼的指尖按在駙馬金印的虎鈕上,"明年端陽若再無喜訊,朕便送二十個宮女去瓊州。"窗外驚起寒鴉,撲棱棱撞碎滿地月光。
三個月後 天津衛碼頭
鹹腥海風裹著流民的嗚咽,五艘福船吃水極深。陳平望著正在登船的枯瘦人群,低聲提醒:"將軍,裏頭混著三十多個白蓮教的人。"
"無妨。"李長風攥緊永安公主寄來的家書,信上說皇帝新納的選侍有孕了,"到瓊州後全送去開五指山的礦道。"他突然眯起眼睛——人群裏有道窈窕身影,雖然粗布麻衣,發間卻閃過金絲楠木簪的光澤。
河南 彰德府
枯槐樹上吊著的銅鑼在風中搖晃,李長風用刀柄敲出沉悶的響聲。餓得浮腫的災民們從殘破的窩棚裏爬出來,看見粥棚前豎著丈高的木牌——"食此粥者,需持路引往東"。
一直往東,才有活路。李長風的大福船都等在天津,這些流民一到,立刻拉走!
"伯爺,衛輝府流民衝破官倉了!"斥候滾鞍下馬時,李長風正盯著粥鍋裏翻騰的觀音土。昨夜開封知府送來十車黴米,被他當場斬了押糧官,血水滲進寫著"皇恩浩蕩"的旌旗。
三日後,潼關外的黃塵遮蔽了日頭。陝西流民像潮水般湧向粥棚,李長風麾下的長槍兵列陣。突然有老婦哭嚎著撞向糧車,麻袋破裂時滾出的不是米粒,而是裹著穀殼的河泥。
"斬。"李長風閉眼聽著刀鋒入肉的聲音。陳平湊近低語:"延綏鎮派兵來了,說我們煽動民變。"他拋去染血的路引,紙上蓋著定遠伯金印:"讓他們看看,是誰在山西代王府地窖起出三萬石新麥。"
直隸 河間府
暴雨衝刷著官道上的車轍印,二十輛囚車正駛向天津衛。車裏鎖著七個知縣、十三個衛所千戶,還有從山西抓來的晉商賬房。李長風的白馬踏過水窪,馬鞍旁掛著串翡翠朝珠——那是保定知府趙文康咽氣前吐出來的。
"伯爺,北直隸的流民都聚在靜海縣了。"斥候的聲音被雷聲劈碎,"但天津兵備道封了漕運碼頭,說要查通虜..."話音未落,李長風已縱馬衝進雨幕,猩紅披風在閃電中如招魂幡般翻卷。
天津衛城樓上,兵備道周延儒看著黑壓壓的流民隊伍,指尖捏著曹化淳的密信。突然寒光閃過,繡春刀已架在他脖頸,李長風鎧甲上雨水混著血水滴落:"周大人可知,海南水師的炮船離大沽口還有三十裏?"
天津衛碼頭
鹹腥海風裹著屍臭,五萬流民像沙丁魚般擠在棧橋上。陳平揮刀砍斷纜繩時,突然有個書生模樣的青年高喊:"這是要把我們賣到南洋做豬仔!"人群頓時騷動,十幾個身影突然亮出短刀。
"是聞香教的妖人!"親兵驚呼未落,李長風已挽弓搭箭。三棱箭簇穿透書生的喉結,將其釘在"皇明漕運"的石碑上。混亂中,他瞥見那個戴楠木簪的女子正抱著孩童登船,繡鞋上沾著可疑的暗紅色。
子夜時分,最後一批流民裝船完畢。李長風站在樓船甲板上,望著漆黑的海麵。陳平捧來密報:"瓊州來訊,說在流民裏發現會種番薯的閩人、懂冶鐵的晉中匠戶,還有..."他壓低聲音:"幾個紅毛番的傳教士。"
"告訴海南衛,三個月內開墾十萬畝荒地。"李長風扯下披風,露出內襯上永安公主繡的並蒂蓮。他忽然想起離京前夜,太醫院送來助孕湯藥裏漂浮的朱砂。
驚雷炸響,暴雨傾盆而落。船艙底層突然傳來尖叫,當親兵拖出渾身潰爛的屍體時,李長風瞳孔驟縮——那人脖頸的刺青,分明是建州女真的海東青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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