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血色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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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日的黃昏,馬尼拉下了一場暴雨。
    雨水衝刷著街道上的血跡,匯入巴石河中,將粉紅色的河水漸漸稀釋成渾濁的棕黃。李長風站在總督府的露台上,望著城中升起的縷縷青煙。十日不封刀的命令已經到期,但零星的殺戮仍在繼續——總有士兵在偏僻的街巷中發現躲藏的西班牙殘兵,或是被舉報曾參與屠殺的土著。
    "伯爺,旗幟已經準備好了。"趙德勳走上露台,手中捧著一麵折疊整齊的大明日月旗。他的紅色軍裝已經洗去了血漬,但指甲縫裏仍殘留著難以清除的黑紅色。
    李長風點點頭,轉身走向總督府前的廣場。三萬名明軍士兵列隊而立,猩紅色的製服在雨後陽光下格外刺目。在他們身後,是數萬聚集而來的馬尼拉華人,他們衣衫襤褸,麵容枯槁,但眼中燃燒著二十年未曾有過的希望之火。
    廣場中央豎起了一根高大的旗杆,原本懸掛西班牙國旗的繩索已經被割斷。李長風親手將大明旗幟係上繩索,在呼嘯的海風中,鮮紅的大明日月旗緩緩升起,覆蓋了這片染血的土地。
    "馬尼拉,今日重歸華夏!"李長風的聲音傳遍廣場。
    歡呼聲如雷鳴般響起,年邁的華人跪地痛哭,年輕人則高舉雙臂呐喊。一個瘦骨嶙峋的老婦人擠到隊列前方,顫抖著舉起一個小包袱:"將軍!這是我兒子...隻剩這顆頭骨了...求您讓他看看這麵旗幟..."
    李長風接過包袱,輕輕掀開一角,裏麵是一個已經發黃的人類顱骨,額骨上有一道明顯的劈砍痕跡。他的手指微微顫抖,轉身將頭骨高舉向旗幟:"同胞們!你們的血沒有白流!從今日起,這片土地上的華人,再也不會任人宰割!"
    人群爆發出更激烈的哭喊聲。趙德勳別過臉去,用袖口擦了擦眼睛。他跟隨李長風征戰多年,從未見過主帥如此動情。
    入夜後,李長風獨自坐在總督辦公室內。西班牙人的文件檔案堆滿了橡木長桌,他正在審閱一份用拉丁文寫成的屠殺記錄。燭光搖曳中,那些冰冷的數字仿佛有了生命——"1583年12月,處決華人叛亂者1246名...1584年1月,清剿華人聚居區,獲得耳朵3427隻..."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
    趙德勳推門而入,身後跟著兩個士兵,押解著一個衣衫不整的西班牙人。那人約莫五十歲年紀,灰白的頭發黏在額頭上,左臂用繃帶吊著,滲出暗紅色的血跡。
    "伯爺,我們在聖方濟各修道院的地窖裏發現了這個人。他說...他是醫生。"
    李長風放下文件,銳利的目光掃過俘虜:"名字?"
    "胡安·德·拉·克魯茲,馬尼拉皇家醫院的外科醫生。"西班牙人用生硬的福建話回答,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大人,我沒有參與屠殺...我是醫生,我隻救人..."
    "起來。"李長風皺眉,"你說福建話?"
    "是...是的。我妻子是華人,二十年前...她..."醫生的聲音哽咽了。
    李長風示意士兵鬆開醫生,從桌上抽出一份名單:"這份記錄顯示,當年有十二名西班牙醫生參與了驗屍取樂,用華人屍體做解剖實驗。你認識他們嗎?"
    醫生的臉變得慘白:"我...我隻認識其中幾個。他們不是真正的醫生,隻是...隻是屠夫..."
    "帶我去醫院。"李長風突然站起身,"現在。"
    馬尼拉皇家醫院坐落在城東的高地上,是一棟灰白色的兩層石砌建築。推開門,腐臭的氣息撲麵而來。昏暗的油燈下,幾十張病床上躺滿了傷患,大部分是明軍士兵,也有少數華人平民。幾個西班牙修女正在照顧他們,看到李長風一行人進來,驚恐地畫著十字。
    "你們有多少麻醉劑?多少幹淨繃帶?手術器械消毒了嗎?"李長風快步走過病床,檢查傷員的狀況。一個年輕的明軍士兵正發著高燒,大腿上的傷口已經化膿。
    醫生驚訝地看著李長風:"大人懂醫術?我們...隻有少量鴉片酊做止痛劑,繃帶都是重複使用的...至於消毒,我們用白葡萄酒衝洗傷口..."
    李長風閉了閉眼。這個時代的醫學水平,比他想象的還要落後。他轉向趙德勳:"明天開始,征用城內所有酒坊,生產高度蒸餾酒。召集所有會縫紉的婦女,用新棉布製作繃帶,用一次就燒掉。還有,貼出告示,招募懂草藥的本土郎中。"
    他又看向醫生:"胡安,你想活命嗎?"
    醫生撲通跪下:"求大人開恩!"
    "從今天起,這座醫院由你負責。但我會派人監督,教你新的醫術。"李長風指了指高燒的士兵,"首先,用刀子割開他的傷口,把腐肉全部清除。然後用蒸餾酒——不是你們那種淡得像水一樣的葡萄酒——衝洗傷口。最後用燒紅的刀子烙燙止血。"
    醫生瞪大了眼睛:"那...那會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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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先用鴉片酊讓他昏睡。"李長風冷冷地說,"按我說的做,他能活。按你們的老方法,他三天內必死無疑。"
    離開醫院時,天邊已經泛白。李長風站在台階上,望著遠處漸漸亮起的天色。趙德勳跟上來,欲言又止。
    "想說什麽就說。"李長風頭也不回。
    "伯爺,那西班牙人...值得信任嗎?"
    李長風輕笑一聲:"不信任。所以我明天會派十個我們的軍醫過來,跟他"學習"。"他特意強調了最後兩個字,"順便監視他。"
    回到總督府,李長風召集了所有千戶以上軍官開會。會議室的長桌上鋪開了馬尼拉城防圖,他用炭筆在上麵畫了幾個圈。
    "這裏,這裏,還有這裏,設立三個軍營。每個營駐兵五百,輪流巡邏。"炭筆又指向港口,"所有西班牙戰艦殘骸打撈上來,能修的修,不能修的拆了建碼頭。"
    一個絡腮胡軍官皺眉:"伯爺,咱們不是要回大明嗎?修這些作甚?"
    李長風放下炭筆,環視眾人:"誰說要回去了?"
    軍官們麵麵相覷。趙德勳小心地問:"伯爺的意思是...我們要長期駐紮在此?"
    "不止是駐紮。"李長風指向窗外,"從今天起,馬尼拉是大明的海外行省。你們——"他的手指劃過每個軍官的臉,"都將成為這裏的開國元勳。土地、宅邸、奴仆,應有盡有。"
    會議室裏一片寂靜,隨即爆發出激動的議論聲。李長風等他們安靜下來,才繼續說:"但要記住,這裏的華人都是我們的同胞。任何人敢欺壓他們,軍法處置。"
    "那...西班牙人和土著呢?"絡腮胡軍官問。
    "活著的西班牙人全部貶為苦力,修城牆、挖水渠。至於土著..."李長風沉吟片刻,"派人去各個部落傳話:交出參與屠殺的戰士,其餘人可以活命。歸順者,免三年賦稅。"
    散會後,李長風獨自登上城牆。東方的海平麵上,朝陽正噴薄而出,將海水染成金色。他深吸一口帶著鹹腥味的空氣,突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
    十日屠殺,超過八千西班牙人、三千日本浪人和難以計數的土著喪命。巴石河一度被屍體堵塞,不得不派囚犯去疏通。聖奧古斯丁教堂的彩繪玻璃上,至今還留著飛濺的血跡。
    複仇的快感來得猛烈,去得也迅速。現在占據李長風內心的,是一種奇怪的虛無感。他想起穿越前讀過的一句話:"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
    "伯爺!"趙德勳的聲音從城牆下傳來,"有土著部落派人來投降了!他們帶來了...禮物。"
    李長風收斂思緒,快步走下城牆。總督府前的空地上,跪著十幾個皮膚黝黑的土著,他們赤著上身,脖子上掛著貝殼項鏈。為首的是一個頭發花白的老者,麵前擺著幾個編織籃,裏麵盛滿熱帶水果和風幹的魚。
    更引人注目的是籃子旁邊捆著的三個年輕土著,他們渾身是傷,眼神呆滯。
    "他們說,這是參與...那件事的族人。"趙德勳低聲解釋,"自願交出來贖罪。"
    李長風走到老者麵前,用剛學會的塔加祿語問:"部落名字?"
    "馬...馬林杜克,大人。"老者匍匐在地,"我們...錯了。求...饒命。"
    李長風盯著那三個被綁的年輕人。其中一個突然抬頭,用充滿仇恨的目光瞪著他,嘴裏嘰裏咕嚕說著什麽。
    "他說什麽?"
    隨軍通譯猶豫了一下:"他說...殺華人時,他父親分到了兩顆眼珠,很好吃..."
    李長風麵無表情地拔出燧發手槍,對準那個土著的眉心扣動了扳機。槍聲在廣場上回蕩,另外兩個俘虜嚇得尿了褲子。
    "告訴所有部落,"李長風收起槍,聲音平靜得可怕,"三天內交出所有參與過屠殺的戰士,可以活命。藏匿一人,屠全族。"
    老者連連磕頭,額頭都滲出了血。李長風轉身要走,卻又停下腳步:"等等。告訴他們,願意歸順的部落,可以派年輕人來馬尼拉學習...種地和醫術。"
    趙德勳驚訝地看著主帥,但什麽也沒問。
    下午,李長風召集了馬尼拉幸存的華人領袖。他們大多是當年屠殺中躲藏起來的商賈後代,衣衫破舊但氣質不凡。最年長的是一位姓陳的老者,據說當年靠裝死才逃過一劫。
    "陳老,我想重組馬尼拉議會。"李長風在總督府會客廳接待了他們,"十六個席位,華人占九個,歸順的土著三個,混血兒三個,剩下一個給...其他族裔。"
    陳老手中的茶杯差點打翻:"大人...此言當真?"
    "不僅如此。"李長風拿出一卷圖紙,"我計劃在這裏建一座新式學堂,教孩子們讀書算數。這裏建一座醫館,由我的軍醫坐診。還有,巴石河需要疏浚,我打算雇傭華人勞工,付銀錢,不是征徭役。"
    華商們激動不已,有人甚至當場落淚。陳老顫巍巍地跪下:"伯爺再造之恩,馬尼拉華人永世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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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長風扶起老人,心中五味雜陳。他做的這些,與其說是仁慈,不如說是贖罪——為那十日裏他下令屠殺的婦孺,為那些在複仇烈焰中無辜喪生的生命。
    夜深人靜時,李長風再次翻出西班牙人的屠殺記錄。燭光下,那些冰冷的數字仿佛在跳動。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手中的血,並不比當年的西班牙總督少。
    "大人還沒休息?"一個輕柔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李長風抬頭,看到一個華人少女端著茶盤站在那兒。她約莫十七八歲,麵容清秀,但右臉頰有一道長長的疤痕。
    "你是?"
    "奴婢柳兒,陳爺爺派來伺候大人的。"少女放下茶盤,動作嫻熟地沏茶,"大人別太勞累,馬尼拉...現在全靠您了。"
    李長風注意到她走路時左腿有些跛:"你的傷...是當年?"
    柳兒的手微微顫抖:"奴婢那時六歲。西班牙人殺了爹娘,一個日本浪人用刀劃了我的臉...腿是被長矛刺的。"她突然跪下,"多謝大人為我們報仇!"
    李長風無言以對。他扶起少女,突然問:"如果...如果報仇的方式和仇人一樣殘忍,那報仇的人,和仇人有什麽區別?"
    柳兒愣住了,顯然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問題。她思考了很久,才輕聲回答:"大人,惡人作惡是因為本性凶殘。大人懲罰惡人,是為了...不讓惡再發生。"
    李長風苦笑:"你讀過書?"
    "爹娘在世時,教過一些。"柳兒的眼中閃過淚光。
    "從明天起,你去新學堂上課吧。"李長風突然說,"所有十六歲以下的孩子,都必須讀書。"
    柳兒瞪大眼睛:"可...可奴婢是女子..."
    "女子怎麽了?"李長風站起身,"在我的馬尼拉,男女都一樣。去睡吧,明天...會是新的一天。"
    少女離開後,李長風推開窗戶。夜空中繁星點點,遠處巴石河的水聲隱約可聞。這座飽經創傷的城市正在沉睡,而明天,它將迎來一個不一樣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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