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王朝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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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重的晨霧裹著血腥氣,在錦州城頭凝結成霜。祖大壽扶著垛口,鐵甲上沾滿昨夜激戰留下的血痂。城下三丈深的壕溝裏倒刺森然,護城河的冰麵下隱約可見浮屍的輪廓。他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卻在掌心化成了暗紅的血珠——那是昨日鑲藍旗夜襲時,副將王坤被流矢射穿咽喉濺在他鐵護腕上的血跡。
"稟將軍!東關糧倉僅餘糜米八百石!"親兵的聲音帶著顫。祖大壽的指節在青磚上擦出火星,三日前吳巴什獻城的消息傳來時,他就知道這座孤城已成了鐵甕。城西馬麵牆下突然爆發出慘叫,十餘名饑民正用木棍捅刺著懸掛在城牆外的清軍斥候屍體——那具血肉模糊的軀體腰間還別著半塊烤得焦黑的馬肉。
三百裏外的寧遠城,金蟬脫殼的洪承疇並沒有死,為了躲避李長風的追殺,崇禎皇帝把他派到關外。此刻,他正對著沙盤上插滿小旗的乳峰山出神。八位總兵的印信在案頭堆成小山,吳三桂的關寧鐵騎已在轅門外候了三個時辰。燭火爆出燈花,映得他新賜的蟒袍上金線遊龍忽明忽暗。三更梆子響時,親兵送來兵部六百裏加急:錦州存糧告罄,速戰!
皇太極的鹿角椅壓碎了杏山驛道上的冰淩。他抹去鼻血,鑲黃旗的旌旗在朔風中裂帛般作響。前方探馬來報,阿濟格的先鋒已截斷小淩河渡口,明軍的糧車在冰麵上翻覆,凍成琥珀的粟米撒了滿地。他解開貂裘,露出內裏鎖子甲上暗紅的鏽跡——那是遠征朝鮮時,李長風的部下給他留下的舊傷。
七月二十六日卯時,乳峰山西麓騰起遮天蔽日的煙塵。吳三桂的五千家丁鐵騎率先衝陣,馬蹄將晨露踏成血霧。八旗軍的楯車在坡地吱呀作響,包衣阿哈們推著填壕車衝向明軍箭陣。忽然東南角傳來悶雷般的轟鳴,祖大壽在錦州城頭發射的紅衣大炮將鑲白旗的雲梯陣轟成齏粉,殘肢斷甲雨點般砸在護城河的冰窟裏。
洪承疇的中軍大纛在鬆山北坡獵獵翻卷。他望著十裏連營的炊煙,忽然發現各鎮總兵的灶火竟比昨日少了兩成——王樸的薊州兵昨夜已開始宰殺戰馬。更漏指向戌時,筆架山方向騰起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天際,阿濟格的輕騎正舉著火把在十二座糧倉間穿梭,燒焦的麥粒在夜空中飄散如星雨。
"突圍!"曹變蛟的佩劍劈斷了中軍帳的燈柱。十三萬大軍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亂作困獸,馬科的前鋒剛衝出鹿砦就迎頭撞上多爾袞的重甲騎兵。吳三桂的坐騎被鉤鐮槍扯斷前蹄,這位年輕的總兵滾落泥淖時,腰間的玉帶被鑲藍旗巴牙喇生生拽斷。洪承疇的帥旗在亂軍中時隱時現,直到被逼入鬆山甕城時,他才發現夏承德的親兵早已在角樓掛起了白幡。
鬆山西門箭樓在紅衣大炮的轟鳴中轟然崩塌,鑲藍旗的雲梯鉤住雉堞時,邱民仰正將最後半壺火藥填入弗朗機炮。他的手指被鐵渣割得血肉模糊,卻仍死死扣住火繩——三天前,這位遼東巡撫親手處決了十七名欲開城納降的千戶,現在他的督戰隊早已化作城外護城河裏的浮屍。
"大人!南門..."親兵的呼喊戛然而止,一柄順刀從他後頸透出。曹變蛟反手擲出佩劍,鑲白旗牛錄額真的喉頭立刻綻開血花。他抓起地上的長矛,發現矛尖已卷刃——這支曾血戰李自成的勁旅,此刻竟被鑲黃旗的重甲步兵逼得節節後退。忽然一陣劇痛從右腿傳來,低頭看見半截斷箭正插在脛甲縫隙,鮮血順著鐵葉匯成溪流。
洪承疇的帥府地窖裏,十二盞油燈映照著滿牆輿圖。他顫抖著將總督印信按在降書上,朱砂印泥在絹帛上暈開如血。頭頂傳來木梁斷裂的巨響,夏承德的叛軍正用撞車衝擊著府門。當第一縷晨曦透過氣窗時,他忽然想起崇禎三年在陝西剿匪時,那個被他梟首示眾的流民頭目——那人臨刑前唱著的秦腔,此刻竟在耳畔愈發清晰。
鬆山城頭的積雪被鮮血染成黑褐色,當鑲藍旗的雲梯第四次鉤住垛口時,曹變蛟的鎖子甲已經嵌進了十七支斷箭。他抓起滾燙的火油罐擲向城下,八旗軍牛皮盾牌燃燒時散發的焦臭味與人體燒灼的腥氣混作一團。東門馬道上的屍體堆成了新的階梯,鑲黃旗的重甲步兵正踩著同袍的屍首往上攀爬,他們甲胄上凝結的血冰隨著動作簌簌掉落。
"守住懸門!"邱民仰的嘶吼混著血沫。這位文官出身的巡撫此刻赤著雙腳,官服下擺被火銃的鉛子撕成碎布。三十名死士抱著震天雷從城牆躍下,劇烈的爆炸將清軍楯車陣撕開缺口,但轉瞬又被後續的巴牙喇填補——那些身披三層鐵甲的武士舉著狼牙棒,把明軍傷兵的頭顱砸得如同熟透的西瓜。
洪承疇在地窖聽到頭頂梁柱斷裂的轟鳴。夏承德的叛軍正在用攻城槌撞擊帥府鐵門,每一聲巨響都震得牆灰簌簌而落。他忽然想起三日前那個雪夜,監軍張若麒捧著尚方寶劍要他速戰的模樣。燭火搖曳中,兵部文書的朱批在案頭明明滅滅:"七月二十八日前決戰,違者檻送京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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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五裏坡,多爾袞的鷹隼正盤旋在血色蒼穹。這位和碩貝勒撫摸著馬鞍上懸掛的十二顆明將首級,忽然瞥見鬆山南角騰起狼煙——那是他與夏承德約定的信號。鑲白旗的重騎兵立刻如潮水般湧向缺口,馬蹄將凍土上的殘肢踏成肉泥。守將王廷臣的斬馬刀砍卷了刃,正要換兵器時,斜刺裏飛來一柄飛斧正中麵門,這位萬曆年間的武進士最後看到的,是鑲藍旗織金龍纛插上敵樓的畫麵。
"取我甲來!"祖大壽在錦州甕城厲喝。當鬆山烽火映入眼簾時,這位戍守遼東二十年的老將突然奪過鼓槌,親自擂響了宣威鼓。八百死士隨著鼓點從藏兵洞湧出,他們背負火藥罐直撲清軍地道。震耳欲聾的連環爆炸中,正藍旗三個牛錄的掘子軍被活埋在地底,但更多的八旗軍從煙塵中衝出,箭雨將明軍射成了刺蝟。
洪承疇的指尖觸到冰涼的印匣。崇禎十二年皇帝在平台召對時的情景忽然浮現——那天細雨蒙蒙,年輕的天子親手將兵符放在他掌心,螭龍紋銅符被體溫焐得溫熱。頭頂傳來木門爆裂的巨響,鑲黃旗武士的順刀劈開地窖門板,火把光亮裏,夏承德的綠營兵正用鉤鐮槍挑著王廷臣的頭顱。
"大人快走!"親兵把總趙二狗猛地推開洪承疇,自己卻被破甲箭釘在磚牆。洪承疇踉蹌著跌進密道,身後的喊殺聲越來越近。當他摸到暗門機關時,忽然摸到滿手黏膩——不知哪個親隨的斷指卡在機括裏,暗紅的血在青磚上蜿蜒如蚯蚓。
鬆山城破的黎明,護城河上漂滿了明軍的皮弁。鑲藍旗的包衣阿哈們正在打撈浮屍,用鐵鉤將尚存一息的傷兵拖上岸補刀。秦良玉的白杆兵殘部被困在糧倉,他們點燃最後的火藥與衝進來的正紅旗同歸於盡。衝天烈焰中,曹變蛟單膝跪地,用斷矛支撐著身軀不倒,鑲黃旗甲士圍著他逡巡不敢近前,直到皇太極親臨陣前,這位渾身插滿箭矢的猛將才轟然倒地。
洪承疇在密道盡頭被火把照得睜不開眼。五十名巴牙喇手持虎槍將他團團圍住,皇太極的貂裘上還沾著曹變蛟的血。當清軍用生硬的漢語喊出"跪"時,他忽然注意到對方鎧甲縫隙裏夾著的麥粒——那是筆架山糧倉被劫那夜,隨風飄散的最後存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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