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猶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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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證券交易所的銅鍾被換成大明銅鑼時,謝斯菲爾德家族最後的男丁正吊死在倫勃朗畫室。這個掌控北歐白銀流通兩百年的猶太家族,在三十年戰爭的最後階段淪為各方勢力瓜分的肥羊。
漢娜·謝斯菲爾德用煤灰塗抹金發,裹著安特衛普碼頭女工的粗麻布裙,卻藏不住脖頸處若隱若現的薔薇香——那是威尼斯銀行家用三百杜卡特都買不到的波斯香料。她在等待李長風的運銀船隊經過辛厄爾運河,三日前新鑄的龍洋銀元正在碼頭卸貨。
"讓開!軍糧車!"明軍押運官的鞭子抽裂晨霧,漢娜故意讓裝滿債券的鐵箱翻倒在石板路上。泛黃的羊皮紙契約隨風飄散,最古老那張印著美第奇家族的獅紋火漆,最新那張則是昨天剛簽發的沙俄戰爭債券。
"放肆!"福建口音的嗬斥聲響起,漢娜知道這是鄭滄浪麾下的閩商會計團。她突然用蘇州官話尖叫:"大人,這些票據能買下半座鹿特丹!"
李長風勒住戰馬時,正看見這個灰頭土臉的女孩跪在泥濘裏,手指飛速撥動黃銅算盤計算散落債券的價值。她左手五指的翡翠戒指在晨光中折射出不同年代的成色,右手小指卻戴著枚生鏽的錫環——那是阿姆斯特丹猶太公會的最低階標識。
"稟侯爺,此女半刻鍾內核算完四千二百三十七張匯票。"隨軍主簿的朱砂筆在顫抖,"比我們的日清賬房快三倍。"
漢娜被帶進威廉王宮地窖時,鐵柵欄上還掛著荷蘭東印度公司董事的斷指。她麵不改色地跨過凝固的血泊,從束胸衣抽出一卷泛黑的牛皮紙——這是謝斯菲爾德家族在歐洲各國埋設的地下銀窖分布圖。
"二十七個秘密金庫,合計七百四十萬兩庫平銀。"她解開亞麻頭巾,金發如熔化的黃金瀉落,"足夠支撐侯爺打到莫斯科。"
李長風把玩著剛繳獲的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金璽,突然將其砸向漢娜腳邊的鐵鏈:"猶太人的條件?"
"兩個要求。"漢娜踩住滾動的金璽,仿佛那不過是枚銅錢,"第一,準許我的家族在您的地盤內自由經商,不受傷害,今後,在明朝科舉中也能參加算科考試;第二,在您打下的地盤裏隨便找個海灣劃設十平方裏作為猶太自治港。"
鄭滄浪的燧發槍突然頂住她後心:"你可知《大明律》禁止番人入仕?"
"但永樂二年,榜葛剌使臣沙班曾任職欽天監。"漢娜轉身迎上槍口,從發髻抽出根銀簪——簪頭刻著南京國子監的星象圖紋樣,"正德年間,波斯人伍儒掌管南京回回欽天監達四十年。"
“憑借我們猶太人的聰明才智,能讓侯爺的治下獲取大量的財富!”
地窖陷入死寂,隻有火把油脂滴落聲。李長風忽然注意到她鎖骨處的烙印,那是神聖羅馬帝國驅逐猶太人的恥辱標記,此刻卻像枚殘缺的朱雀紋章。
李長風正在為打下歐洲後混亂的財政頭痛不已,沒想到正好讓他遇到了漢娜。
三日後,明軍大營飄起繡著六芒星的藍色旗幟。漢娜換上蘇州織造局特賜的緋紅官服,腰間玉帶卻用希伯來文刻著《塔木德》箴言。她改革軍餉發放的首道政令,是將白銀改為匯票——這是參照宋朝交子改良的軍票體係,每張票據背麵都印著陣亡將士的姓名籍貫。
"侯爺的騎兵需要更多燕麥。"漢娜在軍事會議上推翻戶部郎中的算盤,"從今天起,每匹戰馬每日飼料配給增加半升,錢從西班牙王室抵押的秘銀礦扣除。"
當巴特爾帶著哥薩克俘虜劫掠的貂皮前來報功時,漢娜正在重組各國王室債務。她將法國王室的欠條與英國國債捆綁發行,創造性地推出"戰爭債券",允許各國商人認購未來十年的歐洲關稅收益。
"你比察哈爾部的母狼還狠。"蒙古漢子望著被改造成交易所的凡爾賽宮鏡廳,法蘭西貴族的家族紋章正被熔鑄成債券印章。
條約簽訂前夜,漢娜獨自在萊茵河畔焚燒舊賬本,火光中浮現家族長老被吊死的景象。
月色染白了凡爾賽宮的玫瑰窗,漢娜提著鯨骨裙裾奔過長廊,珍珠耳墜在夜風中叮當作響。她望著鏡廳裏那道英挺的背影,胸前的藍寶石項鏈突然斷裂,一百零八顆琉璃珠子滾落在血漬未幹的波斯地毯上——就像她破碎的尊嚴。
"侯爺..."她顫抖著撫上李長風肩甲,指尖被冰冷的鐵片割出血珠,"那些流言都不是真的!"
男人轉身時帶起凜冽的鬆香,那是遼東戰場的氣息。他捏住她精巧的下巴,眼底翻湧著暴風雪:"阿姆斯特丹的探子說,你與西班牙公爵在鬱金香花田..."
"那是為了取得軍費賬本!"漢娜的淚水打濕繡著朱雀紋的袖口,露出腕間淡青的指痕——三日前她為保猶太學童,徒手接住暴民砸來的十字架。
李長風突然將她按在鏡牆上,背後的鳶尾花紋章硌得生疼。他撕開她鵝黃衫子的珍珠紐扣,露出鎖骨下未愈的烙傷:"每個午夜你來書房添香,當真隻為核對軍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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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她第一次喚他名字,染著蔻丹的指甲深深掐進他戰袍褶皺,"若我要害你,何苦在鹿特丹港替你擋下那支毒箭?"頸側疤痕在月光下泛著淡粉,像凋零的薔薇花瓣。
窗外突然雷聲大作,暴雨衝刷著漢娜最愛的白薔薇。她想起那個飄著薄霧的清晨,他策馬踏碎安特衛普的晨露,決定雇傭她時說的那句:"姑娘的算盤珠子,比本侯的箭還快。"
鄭滄浪的咳嗽聲從帷幔後傳來,老帥手中的密函滴著蠟淚:"謝斯菲爾德小姐,解釋下為何你的發簪裏藏著奧斯曼宮廷的密文?"
漢娜踉蹌著跌坐在琴凳上。
"那發簪..."她突然扯散雲鬢,青絲如瀑瀉落,"是家母的遺物。"金簪內層滑出張泛黃的小像,畫中猶太少女的眉眼與她有七分相似,落款卻是萬曆二十年黃玉嬋贈。
李長風手中長劍當啷落地,黃玉嬋是他母親的名字。
他也認得畫中人——那是他生母書房暗格裏的故友畫像,背後題著"贈摯友艾絲特"。
……
萬曆二十年的遼東大雪,凍住了艾絲特睫毛上的霜花。十八歲的猶太少女裹著狐裘縮在馬車裏,懷中緊抱的羊皮賬本還沾著地中海鹹澀的海風。來到中國的猶太商隊誤入女真地界時,狼嚎聲驚得馬匹撞碎了冰河。
"姑娘當心!"清泠的吳語穿透暴風雪,艾絲特跌進雪堆的瞬間,一柄油紙傘如白蓮般綻開。傘下女子披著月白鬥篷,鬢邊銀狐毛領襯得眉目如畫——正是黃府千金黃玉嬋,那年她剛滿十六,偷偷溜出府邸隻為畫盡關外雪景。
馬蹄印在雪地上蜿蜒成希伯來文字,艾絲特望著救命恩人畫下的自己,突然指著畫紙驚呼:"你怎知我家族紋章上的石榴花?"話音未落,狼群綠瑩瑩的眼睛已圍住她們棲身的山洞。
"抓緊我。"黃玉嬋將火折子塞進她掌心,自己卻抽出腰間軟劍。
那夜她們蜷在火堆旁分享同一塊茯苓餅,艾絲特的金發與玉嬋的烏絲糾纏在貂絨毯上。猶太少女講述著威尼斯狂歡節的假麵,漢家千金輕哼《牡丹亭》的遊園驚夢。當玉嬋用螺子黛在艾絲特鎖骨畫下山茶花時,冰河開裂的轟鳴震落了洞頂積雪。
"此去經年..."臨別那日,玉嬋將貼身玉佩係在艾絲特頸間,"願這朱雀紋保你平安歸鄉。"艾絲特顫抖著拆開家族戒指上的藍寶石,內層微型畫像是她徹夜未眠繪製的——畫中玉嬋執傘回眸,背景不是遼東風雪,而是她們約定要同遊的江南煙雨。
二十年後,當漢娜在萊茵河畔打開母親遺物時,淚水暈開了畫像題字:"贈玉嬋姊姊,願石榴花與山茶同季而開。"
暴雨拍打著李長風書房的琉璃窗,他手中玉佩突然落地碎裂,露出內層夾著的羊皮紙。猶太少女的素描與母親年輕時的畫像重疊。
"原來那首《子夜歌》..."他猛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攥著半塊石榴石呢喃的異域小調。
燭火劈啪爆開燈花,漢娜捧著母親日記踉蹌撞開門扉:"你看這裏!萬曆二十三年臘月..."她染著墨漬的指尖停在某頁,那是艾絲特第五次東渡失敗的記錄,末尾畫著個繈褓中的嬰孩——玉嬋在暴雪夜產下的早產兒,因紫河車不足被秘密送往江南。
李長風手中的茶盞碎成青瓷花瓣,他胸口朱雀胎記在月光下殷紅如血。
"母親等了一輩子的石榴花..."他將漢娜顫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原來開在這裏。"
李家老親兵在回廊偷聽得打翻酒壇,醉醺醺地嘟囔:"老子早說那丫頭的眼睛,活脫脫是年輕時的侯爺夫人!"
暴雨拍打著彩繪玻璃,漢娜望著他驟然蒼白的臉色,突然明白了母親臨終前的囈語:"去東方...找朱雀..."她胸前的藍寶石吊墜奇跡般拚合,折射出的光芒竟與李長風祖傳玉佩上的紋路嚴絲合扣。
"你母親..."兩人異口同聲,又在驚雷中同時噤聲。
巴特爾撞開鎏金門時,正看見這對亂世鴛鴦在滿地琉璃碎片中相擁。蒙古漢子摸著鼻子退出宮殿,留下句帶著烤羊腿香氣的嘀咕:"早說你們漢人談情說愛比打仗還麻煩。"
黎明時分,漢娜在祭壇前點燃七支白燭。她握著李長風的貼身匕首劃破掌心,將鮮血滴進合巹酒:"以薔薇與星辰起誓,此生絕不負君。"
他卻奪過銀杯一飲而盡,任血酒染紅衣襟:"本侯寧可負盡天下,獨獨不願見你蹙眉。"話音未落,教堂忽起大火,有人高喊著刺客來襲。
烈焰吞沒聖母像的刹那,漢娜推開李長風撲向祭壇。她徒手抓起燃燒的《聖經》,露出後麵藏著的前朝玉璽——這才是敵軍真正的目標!
"小心!"李長風的驚呼與箭矢破空聲同時響起。漢娜轉身時,正看見他徒手攥住射向她心口的毒箭,鮮血順著玄鐵箭翎染紅她雪白的襦裙。
"笨..."她泣不成聲地撕下裙擺為他包紮,"你不是說寧可負我..."
他沾血的手指撫上她濕潤的眼睫,在衝天火光中綻開溫柔的笑:"遇見你之後,本侯學會反悔了。"
灰燼紛飛如黑雪,他們在破碎的十字架下交換了第一個真正的吻。巴特爾率軍殲敵的號角響徹雲霄,卻蓋不過兩顆心劇烈跳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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