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崇禎想求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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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五年六月的遼東,寒風裹挾著冰粒打在盛京大殿的琉璃瓦上,發出細碎的哀鳴。皇太極望著階下爭執的諸貝勒,掌心摩挲著溫潤的玉扳指,忽然覺得這枚象征汗權的信物竟比北地的寒冰還要冷。遠處宮牆根下,幾個包衣奴才正用木槌敲打凍成石塊的高粱麵,碎渣落在雪地裏立刻被饑民哄搶。
"去年冬月至今,遼河冰封八十日!"鑲藍旗主濟爾哈朗一拳砸在黃銅火盆邊緣,火星子竄起三寸高,將懸掛在梁柱上的《五牛圖》熏出焦痕,"科爾沁的牛羊凍斃七成,赫圖阿拉的穀倉比老薩滿的牙床還幹淨!"
殿外傳來孩童的啼哭,那是饑民在宮牆下乞食。範文程輕咳一聲,青磚地麵映出他削瘦的身影:"大汗明鑒,鬆錦之戰雖勝,可洪承疇那六萬降卒日日要糧。如今李長風又占了蓋州,朝鮮貢道斷絕......"他說到這裏突然頓住,目光掃過多爾袞腰間新換的翡翠翎管——那是前日剛用三車黍米從晉商手裏換的。
"報——!"殿外突然傳來尖利的通傳聲,鑲黃旗戈什哈捧著漆盒疾步而入,甲胄上的冰淩隨著步伐簌簌掉落,"張家口急件!"
皇太極接過密信時,注意到漆盒縫隙裏夾著半粒黃米。羊皮紙上歪歪扭扭的漢字還帶著馬汗的鹹腥,當他看到"江南糙米十兩一石"時,指節捏得發白。八家晉商的臉孔在眼前晃動,範永鬥諂媚的笑裏藏著刀,靳良玉撥弄算盤的脆響比戰鼓更驚心。信紙末尾的墨跡突然暈開,原是暖閣冰棱融化滴落,在"精米十五兩"處洇出個黑洞,像極了沈陽城外餓殍空洞的眼窩。
"傳旨。"他猛地起身,貂裘掃翻案上硯台,朱砂在白玉地磚上蜿蜒如血,"命鮑承先攜白鹿皮、東珠二十斛,即日南下議和。"多爾袞聞言突然拔出匕首削下塊凍硬的奶疙瘩,刀刃與冰塊摩擦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紫禁城的日精門在暮色中緩緩閉合,陳新甲跟著提燈太監轉過文華殿的拐角,袖中密函燙得他心慌。路過六科廊時,隱約聽見給事中們在議論:"聽說通州糧船又沉了七艘......保定府的驛馬開始啃樹皮......"他加快腳步,腰間的羊脂玉佩撞在鎏金帶扣上,叮當聲驚起簷下棲鴿。
乾清宮的鎏金蟠龍藻井下,崇禎正盯著遼東輿圖出神,燭火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深深陰影。陳新甲注意到龍案上的青玉鎮紙壓著份奏折,露出"李長風"三字的一角——那是某位大臣急報,說東江鎮殘部在皮島靠著李長風從南洋運來的大米已經兵強馬壯,但已經投了李長風聽調不聽宣了!。
"陛下,建奴願以遼河為界......"陳新甲話未說完,皇帝突然轉身,明黃龍袍帶起的風撲滅了最近的一盞宮燈。跳動的光影中,崇禎眼下的青黑愈發濃重,像抹了遼東特產的烏青顏料。
"三年!"崇禎的聲音像是從地底傳來,"隻要三年太平,朕就能練新軍、整吏治......"他枯瘦的手指劃過輿圖上蜿蜒的長城,指甲在宣紙表麵刮出細痕,"告訴鮑承先,歲幣不得超過五十萬兩。"這時窗外忽有驚雷炸響,陳新甲瞥見牆角青花瓷缸裏養著的錦鯉正瘋狂啃食同伴的屍體,猩紅的尾鰭攪得水麵如同血池。
退出宮門時,陳新甲囑咐家童將密函收進楠木匣,卻沒注意到少年袖口沾著的墨漬——那是昨日替老爺謄寫塘報時留下的。更漏聲裏,一隊錦衣衛踏著濕滑的青磚巡過,為首者腰間繡春刀的吞口處,隱約可見範字商號的標記。
六月十四的兵部衙門裏,陳新甲的家童陳安抱著成摞塘報穿過穿堂。廊下新糊的窗紙被細雨打濕,透出外頭石階上青苔的腥氣。他揉了揉熬紅的眼——自老爺與建奴議和以來,通宵謄寫密函已成常事。懷中最上頭那份蓋著火漆的文書突然滑落,正巧跌進昨日晾曬未收的《京報》堆裏。
"小安子!"主事王燮的喝罵從東廂炸響,"順天府的軍糧冊子呢?"少年手忙腳亂去撿,卻見火漆文書與《京報》間滲出團墨漬,正是三日前自己謄抄時打翻硯台染的。他鬼使神差地抽出那份密函,塞進待發塘報的匣中。
三日後,通政司右參議周堪庚掀開邸報的手突然頓住。黏在《保定府請賑疏》背麵的素箋上,赫然寫著"以遼河為界,歲幣五十萬兩"。他霍然起身,官袍帶翻的茶盞在"割地賠款"四字上洇開血色的茶痕。
六月廿一的早朝,左都禦史李邦華出班時,陳新甲注意到他腰間玉帶換成了犀角——這是要死諫的征兆。果然,當那份沾著茶漬的塘報摔在丹墀上時,乾清宮梁間的燕子驚飛亂撞,撞碎了幾片琉璃瓦。
"喪權辱國!"李邦華的怒吼震得香爐青煙亂顫,"當年袁崇煥寧遠血戰,如今竟有人欲將半壁河山拱手送奴!"他枯瘦的手指幾乎戳到陳新甲鼻尖,"爾等可記得嘉靖朝俺答兵臨城下之恥?"
暖閣外的蟬鳴突然死寂。陳新甲瞥見禦座旁的鎏金更漏,水珠懸在辰時三刻遲遲不落——那是小太監嚇得忘了添水。他膝行欲辯,卻見崇禎袖中露出的《皇明祖訓》書角,頓時如墜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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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子時,陳新甲跪在乾清宮的金磚上。十二幅《耕織圖》在燭火中晃動,畫中農人手中的秧苗仿佛都成了帶血的箭矢。崇禎背對著他,明黃常服上的團龍在陰影中猙獰欲出。
"陛下..."陳新甲剛開口,崇禎突然抓起案上端硯砸來。墨汁在蟠龍柱濺出張牙舞爪的鬼影,混著帝王嘶吼:"誰許你私蓋兵部關防?誰許你與東虜暗通款曲?"
陳新甲怔怔望著滾落腳邊的《饑民圖》——那是半月前他呈上的災情奏折。畫中易子而食的慘狀,此刻竟與禦案上吃剩的燕窩羹重疊。他忽然想起那日範永鬥在鴻賓樓說的話:"大明朝的體麵,比百萬饑民的命還金貴。"
求和是皇帝的主意,可在大明的臉麵之前,一切都做不得數。
七月十六的詔獄裏,陳新甲望著鐵窗外飄落的銀杏葉,突然聽見鎖鏈嘩響。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捧著的托盤上,除了斷頭飯,竟還有枚翡翠扳指——內側範字商號的徽記在火光中若隱若現。
"陳大人好走。"駱養性壓低聲音,"範東家讓我捎句話:令郎在張家口的生意,自有八家商會照拂。"言罷突然高喝:"罪臣陳新甲私通建奴,陛下賜死!"
陳新甲放聲大笑,震得牆灰簌簌而落。他抓起斷頭酒一飲而盡,最後的視野裏,詔獄磚縫中鑽出的蜈蚣正啃食黴米——那分明是去年山海關守軍的軍糧。
七月十七的朝陽門菜市口,陳新甲望著劊子手裏的鬼頭刀,突然想起離京那日範永鬥送來的翡翠扳指。那天晉商掌櫃的馬車輪轂沾滿泥漿,車轍裏還嵌著半截枯骨——據說是從山海關外運糧時軋死的流民。監斬官展開聖旨的刹那,他聽見人群中晉商夥計的冷笑,那聲音與三個月前在張家口客棧聽到的蒙古馬販笑聲如出一轍。
法場東側酒肆的幌子突然無風自動,蹲在屋脊上的趙三狗眯起獨眼。他裹著京師腳夫常穿的褐色短打,腰後卻別著三枚鑄鐵雷——這是上月從天津運來的"掌心雷",彈體上還刻著李長風水師特有的浪花紋。
"午時三刻——"監斬官拖長的尾音裏,劊子手往鬼頭刀噴了口燒酒。酒霧在秋陽下泛起七彩,陳新甲盯著刀鋒折射的光斑,忽然發現那光點正落在自己枷鎖的銅鎖上。
"動手!"趙三狗喉間發出鷓鴣啼鳴,二十八個灰影同時從菜市口四麵暴起。賣炊餅的老漢掀翻木車,藏在夾層裏的煙幕彈滾落青石路麵;挑擔的貨郎甩開籮筐,上百枚鐵蒺藜潑水般撒向官兵。
"掌心雷來嘍!"趙三狗甩臂擲出鐵疙瘩,鑲鐵皮的木枷在空中裂成兩半。監斬台轟然炸開時,他看見監斬官的烏紗帽飛上旗杆,掛著半截焦黑的頭發。
陳新甲被氣浪掀翻的刹那,有雙手穿過硫磺煙霧鉗住他脖頸。鐵鏈斷裂的脆響裏,他聽見挾持者帶著閩南口音的低喝:"想活就裝死!"隨即喉頭被塞入腥苦藥丸,四肢頓時綿軟如泥。
煙霧中亮起星星點點的綠光——死士們脖頸掛著夜光犀角,在煙瘴中織成張鬼火羅網。趙三狗踹翻衝來的營兵,奪過鳥銃倒轉槍托,砸碎對方喉結的力道精準得像是搗年糕。他背上突然一沉,陳新甲癱軟的身軀已用牛皮索捆牢,隔著衣裳都能感到這文官嶙峋的脊骨。
"走水啦!"潛伏在人群裏的暗樁齊聲高呼。西牌樓下三輛糧車同時燃起碧火,摻了硫磺的稻草爆出劈啪脆響,驚馬拖著火球衝進五城兵馬司隊列。
鼓樓斜街的棺材鋪裏,掌櫃猛拽動機關。堆滿紙紮人的西牆轟然翻轉,露出熱氣球的藤編吊籃。八名工匠正往銅爐裏傾倒猛火油,爐頂的螺旋鐵管已燒得通紅。
"割繩!"趙三狗撞進門時,陳新甲袍角還在冒煙。十六柄鐮刀同時揮向纜繩,熱氣球在屋頂破洞中陡然升空。吊籃擦過望火樓簷角的銅鈴,驚起滿巢寒鴉。
正陽門守軍仰頭望見這團飛火,箭雨追著牛皮氣囊上的八卦圖釘去。趙三狗掀開吊籃夾層,抽出的鐵盾拚成蓮花狀,箭簇撞在精鋼上迸出連串火星。陳新甲從昏迷中驚醒時,正看見西南角騰起三道綠色焰火——那是李家軍船隊在通州運河放的接應信號。
九門提督府的追兵撞開棺材鋪時,掌櫃不慌不忙點燃線香。當官兵發現地下密室堆著的三百個煙幕彈筒,線香恰好燃到竹管引信。巨大的氣浪掀飛半條街的屋瓦,紛飛的紙錢混著青磚碎屑,在秋空下化作場黑白相間的雪。
熱氣球掠過西山時,趙三狗掏出個錦囊塞進陳新甲懷裏。借著爐火微光,前兵部尚書看清帛書上熟悉的字跡——竟是三年前他批複東江鎮"妄言拓海"的朱批,隻是旁邊多了行鐵畫銀鉤的批注:
"陳公若見海天闊,何苦廟堂作繭人?——長風頓首"
吊籃下的京城正縮成棋盤格,護城河映著殘陽如血。陳新甲忽然劇烈幹嘔,吐出的黑水裏遊動著半消化的人參須——那是李長風特製的假死藥,參須裏裹著高麗秘製的龜息散。
此刻盛京清寧宮裏,皇太極將邸報狠狠摔在範文程麵前:"好個大明皇帝!殺我使臣如同屠狗!"案頭《三國誌》被掀翻在地,諸葛亮"東和孫權"的批注浸在潑灑的馬奶酒裏。大玉兒蹲下身拾起書卷,指尖蘸著酒液在"荊州"二字上畫了個圈,酒漬蔓延的形狀竟與遼西走廊驚人相似。
"傳多爾袞,阿巴泰!"皇太極抓起案上金盔,鑲飾的紅寶石在燭火下如凝血,"讓範永鬥開張家口糧道,傳令蒙古諸部——十月霜降,馬踏薊州!"話音未落,暖閣外傳來戰馬嘶鳴,鑲白旗的傳令兵滾鞍下馬,背上插著的令箭已折斷三支:"稟大汗!李長風的船隊出現在覺華島,劫了咱們運往錦州的糧船!"
殿外忽然卷進一陣寒風,吹得牆上的《女真狩獵圖》獵獵作響。畫中策馬彎弓的祖先仿佛活了過來,箭鏃直指山海關方向。多爾袞解下佩刀重重拍在地圖上,刀鞘壓住的"牆子嶺"三字裂成碎片,殘破的筆畫像極了長城隘口坍塌的垛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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