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老鴉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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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博和王蘅終於來到了老鴉峽,十二年前,王蘅的阿布爸爸的意思)巴特爾戰敗被俘賣給了範家做奴隸,正是在這裏,被馬匪打下了山崖。
或許,這裏有王蘅想要的答案。
山風卷著砂礫拍打岩壁,老鴉峽嶙峋的石柱在暮色中如斷劍指天。多爾博勒住躁動的黑馬,望著崖壁上褪色的卍字商號——那是範家十二年前留下的標記,朱漆剝落處露出刀斧砍鑿的痕跡。
"當年阿布或許就是在此墜崖。"王蘅解開蒙麵布,露出被風沙刮紅的臉頰。她腕間銀鐲突然無風自鳴,峽穀深處傳來老鴉淒厲的啼叫,驚得馬匹揚起前蹄。多爾博按住腰間躁動的彎刀,那柄鑲著狼頭紋的祖傳兵器正在皮鞘中發燙。
阿瑪墜下懸崖後,到底是生還是死?需要下到地峽深處去查看。
王蘅不管,生要見人,死也要見屍體……
山風裹挾著冰碴抽打在雞蛋般粗的繩索上,多爾博將匕首又往裏楔進半寸,金屬與凍岩相撞迸出幾點火星。王蘅的呼吸聲從背後傳來,像把細碎的冰淩撒在他後頸。
"抓緊主鎖。"他側身讓出位置,看著女孩蒼白的指尖扣上八字環。雪鏡映出下方翻湧的雲海,三百米垂直落差處隱約可見黑色岩棱犬牙交錯,那裏或許有他們想要的秘密。
繩索突然劇烈震顫,多爾博猛地抓住王蘅的腰帶。一截斷裂的冰棱擦著他們頭頂墜落,在岩壁上炸開冰霧。"貼緊!"他幾乎是將人按進懷裏,短刀在冰層劃出刺耳鳴響。王蘅的眼睛撞在他鎖骨位置,呼出的白氣順著衣領縫隙鑽進去。
冰霧散盡時,他發現自己的手套正覆在對方手背。王蘅睫毛上的冰晶簌簌掉落,在朝陽下折射出細小虹光:"你手套破了。"
果然有血珠從虎口滲出,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氣裏瞬間凝成紅珊瑚。多爾博剛要開口,女孩忽然指向右下方二十米處——覆雪岩壁間有道不自然的陰影,像被利斧劈開的裂縫。
靴子踩碎薄冰的脆響在岩縫裏層層回蕩。王蘅的登山杖突然戳空,積雪塌陷露出半人高的洞口。腐殖土混合著某種藥草的氣息撲麵而來,多爾博擦亮火折子掃過洞頂垂掛的冰鍾乳,光束突然在某處凝住。
岩壁上嵌著半截鏽蝕的蒙古短刀,旁邊是用煙熏出的模糊字跡。王蘅的呼吸驟然急促,她顫抖著摘下手套,露出內襯上一模一樣的狼首鹿角刺繡——這是科爾沁部的圖騰。
冰層深處傳來細碎響動,像是金屬刮擦岩石的聲音。
多爾博擦亮火折子的瞬間,成千上萬隻蝙蝠振翅而起,磷粉簌簌落在王蘅發間的銀飾上,燃起幽藍鬼火。石壁上赫然現出幅斑駁壁畫:漢將持槍策馬,蒙古女子揚鞭相隨,狼首鹿角的圖騰在他們頭頂交融。
"這是..."多爾博的彎刀突然脫手墜地。壁畫右下角蜷縮著個戴牛皮項圈的奴隸,盡管顏料剝落,那人額間的月牙疤與王蘅眉心的胎記如出一轍。王蘅顫抖著撫過冰涼石壁,銀鐲與岩畫中奴隸腕間的鐐銬重重疊合。
地窖深似乎處傳來鐵鏈拖曳聲,多爾博將火把插進石縫,隻見鏽蝕的鑄鐵籠裏散落著幾具白骨,其中一具掌骨緊攥半塊殘玉——刻的正是科爾沁王族徽記。王蘅突然跪倒在地,發間銀飾叮當亂響:"阿瑪的扳指!"她掰開骸骨指節,翡翠指環內側"巴特爾"三個蒙文小字被血沁浸得發黑。
"小心!"多爾博攬住王蘅急退三步,方才立足處炸開數枚毒蒺藜。濟爾哈朗的親衛統領自陰影中踱出,手中渾鐵棍敲得火星四濺:"貝子爺何苦為了個奴隸忤逆旗主?"
“我隻是想知道我應該知道的,你們鑲藍旗又何苦苦苦相逼呢?”
“以前的事,你還小,不知道。要怪就怪他們聯手殺死了阿敏大貝勒,這個仇,濟爾哈朗旗主會記一輩子!”
刀光鞭影間,多爾博忽覺後頸刺痛。反手摸到支淬毒的吹箭,眼前壁畫開始扭曲變形。蒙漢雙將的麵容漸漸清晰,那漢將眉心的朱砂痣與他眼尾紅痕遙相呼應。混沌中聽見王蘅的呼喊:"翡翠耳璫...快用血..."
當多爾博咬破指尖將血抹在耳璫上時,岩洞內轟然劇震。壁畫中的狼首圖騰裂開縫隙,露出暗格中泛黃的羊皮卷。王蘅拚著肩頭挨了一棍搶到近前,蒙漢雙文寫就的密函飄落塵埃:
崇禎四年臘月初七,朔風凜冽,塞外之地,陰雲慘布。林丹汗率勁旅,銳不可當,大破科爾沁部。一時之間,科爾沁部眾大亂,哭號之聲,響徹荒野。林丹汗縱兵擄掠,部眾多被虜為奴。烏蘭格格與李長風之子李巴圖亦在劫難逃,與後金貝勒多爾袞一道被裹挾而去,蹤跡杳然,不知其所之。科爾沁老台吉率親衛,一路遭驅,行至老鴉峽。此地山高林密,險象環生。忽有馬匪呼嘯而出,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眾人倉促應戰,無奈寡不敵眾,紛紛墜崖。老台吉亦未能幸免,一代雄主,就此殞命。其侍衛長巴特爾,雖奮力抵抗,終力竭被擒。後被範家所購,輾轉帶至張家口,鬻身於市,淪為奴隸。幸得大明寧遠伯李長風偶遇,施以援手,救其於水火。巴特爾感其恩義,然心係故主。遂辭別李公,返歸舊地。踏遍荒丘,曆經艱辛,終尋得老台吉遺骨。乃擇一山洞,莊重殮葬,以全主仆之義。查得烏蘭格格囚於察哈爾白城,其子背有李氏狼頭刺青...大明寧遠伯於草原遍撒暗探,多方打聽仍杳無音訊,後從沈陽得知,母子二人已被後金解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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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鐵棍挾風雷之勢劈來時,多爾博背後的刺青突然灼如烙鐵。他本能地反手格擋,彎刀竟使出一招漢家刀法的"蒼龍擺尾",鐵棍應聲而斷。
統領見敵不過,隻好狼狽而逃,他踉蹌著撞向洞口的冰棱,左臂扭曲成怪異角度。他的彎刀在方才纏鬥中已斷作兩截,此刻正深深嵌在多爾博身後的冰柱裏,刀柄上鑲嵌的狼眼翡翠映著洞內幽光,像某種無聲的嘲弄。
碎冰隨著倉皇的腳步簌簌震落,統領此刻正跌跌撞撞撲向光明。他沾滿鮮血的皮靴剛踏出洞口,突然在鏡麵般光滑的冰層上打滑,無數道蛛網狀裂痕正從靴底急速蔓延。
"不!"嘶吼混著冰層爆裂的脆響回蕩在絕壁之間。隻看見他揮舞的雙手在空中抓撓,仿佛要拽住當年那些墜崖的科爾沁勇士的靈魂。下墜途中他接連撞斷三根冰錐的悶響,最終被吞沒在三百米深的霧凇峽穀。
當冰霧散盡,隱約可見崖壁中段斜插著半截匕首,掛著具扭曲的人形冰雕。暗紅血跡在零下三十度的低溫中凝結成花,恰如那些被他剝皮取角的梅花鹿,在雪地上開出的最後一朵冰花。
……
"原來是李將軍救了我的父親,他還活著。"王蘅捧著密函淚落如雨,"又讓王登庫尋到我,養我長大,直到讓我遇到宿命中的你……。"她忽然扯開多爾博的衣襟,狼頭刺青正在月光下泛著金光,"看這刺青,告訴我,你是誰!"
“是科爾沁的狼崽子還是女真人的海東青?”
“你說!”
多爾博頓感天旋地轉:“我……我不知道!”
冰洞深處傳來冰川擠壓的轟鳴,多爾博的指節深深摳進冰牆裂縫。
彎刀突然脫手砸在萬年冰層上,飛濺的冰晶裏浮現出養父教他拉弓的手。那些滿語狩獵歌謠、那些關於愛新覺羅氏榮耀的訓誡,此刻都化作帶倒刺的箭紮進太陽穴。多爾博踉蹌著扯開貂皮大氅,漢人特有的青色血管在蒼白的鎖骨下突突跳動。
"我是雪豹的雜種..."他抓起兩把雪按在眼窩,卻壓不住記憶裏多爾袞帶他騎馬射箭的溫馨場景。
洞頂冰鍾乳突然斷裂,鋒利的冰刃擦過臉頰。多爾博在刺痛中望見冰壁倒影:蒙著霜的丹鳳眼,李長風穿越關東林海的眼型;微卷的發梢,烏蘭格格在敖包前起舞時的月光弧度。他發狠撕開羊皮護腕,三道陳年箭疤扭曲如滿文——這是多爾袞在他十三歲獵熊時留下的"勇士烙印"。
雪暴在洞外嘶吼,裹著冰碴的風掀翻密函。多爾博突然抓起染血的彎刀衝向岩洞深處的暗河,刀尖在冰麵劃出深痕,漢文"李"與滿文"愛新覺羅"在裂痕中彼此絞殺。當冰層傳來不堪重負的碎裂聲時,他聽見自己用漢語和滿語交替嘶吼,仿佛要把分裂的靈魂震出軀殼。
十五年的養育之恩,無法做出抉擇,況且,母親還在沈陽……
多爾博和王蘅從老鴉峽回來後又回到了山西的清軍大帳,豫親王對多爾博跟一個漢女私奔多日不歸非常生氣!
此刻,麵對多鐸親王的質問,王蘅在琉璃屏風後顫抖。
王蘅跪在冰涼的青磚地上,羊角宮燈將她的影子揉碎在琉璃屏風上。多鐸親王指尖摩挲著翡翠扳指,金線蟒紋在燭火下泛著冷光:"科爾沁的鷹隼,竟啄不破漢家閨秀的絹帕?"
帳外朔風卷著雪粒子拍打帷幕,多爾博玄色箭袖掠過鎏金暖爐,酒氣混著龍涎香驟然逼近。王蘅盯著他皂靴上凝結的血珠——那是王家馬廄紅泥特有的赭色,三日前她還在那匹棗紅馬的鬃毛裏藏過梅花。
"不過是個玩意兒。"多爾博白玉杯磕在紫檀案上發出脆響,冰涼的梨花白順著眉骨滑進衣領。王蘅聽見自己發間的銀步搖在顫抖,就像那夜吊在槐樹上的侍女,繡鞋尖滴落的血珠墜在青石板上。
醉醺醺的哄笑聲中,她伏身擦拭潑濺的酒液。多爾博的靴尖忽然抵住她腕骨,力道大得幾乎要碾碎那串珊瑚手釧。"貝子爺的靴子髒了。"她仰起臉,看著燭火在他眼尾的疤痕上跳動。那是在老鴉峽時,她射偏的箭簇留下的痕跡,“今夜子時,你來書房,我有話和你說。”
子時的梆子聲穿透風雪,王蘅攥著銀簪的手指深深陷進槐樹皮。第三道裂痕裏沁出暗紅,像極了阿娘咽氣時攥著的鴛鴦枕。
王家書房檀木博古架投下的陰影宛如勒勒車輻條,多爾博的手指掃過蒙塵的《西域圖誌》,一截狼髀骨突然從書頁間滑落。泛黃的蒙文婚書被羊皮繩係著,在穿過冰裂紋琉璃窗的光線下浮起淡淡血斑。
"乙醜年冬月,斡難河結第九層冰時..."漢隸與回鶻式蒙文交替爬行在宣紙上,烏蘭格格的朱砂指印旁蓋著侍衛長巴特爾的豹尾徽記。那些字句在青金石鎮紙的冷光裏扭曲成鎖鏈——原來被喚作"巴圖"的繈褓不止背負著漢人將軍的骨血,還在胎發未落時便與蘇泰的珊瑚銀鎖係成了死結。
“巴圖是……我,而你王蘅是蘇泰?”多爾博看完苦笑,“我們在出生時就結了娃娃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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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書背麵用稚拙筆跡補了句漢詩:"縱使相逢應不識"。墨跡暈染處粘著片枯萎的雪絨花瓣,與王蘅昨日別在他領口的如出一轍。
“對,這也是我今天在打掃書房時偶然發現的,十幾年後,你找到了我,我們竟然還有這種緣分”,少女講話時已經羞紅了臉頰。
當琉璃窗外的夕照漫過婚書末尾的狼圖騰火漆印時,多爾博發現自己的佩刀已深深紮進《蒙古秘史》的書脊。泛著腥甜的墨汁順著刀槽蜿蜒而下,在狼髀骨表麵勾勒出幼年蘇泰的輪廓——那眉眼竟與王蘅在山洞呼出白霧時的剪影漸漸重合。
多爾博對王蘅說此事需要保密,不要說出去,你和我一起回沈陽,見到我額娘後,我自然會跟你有交代。
王蘅看著婚書在篝火中蜷曲成灰蝶,突然笑出了眼淚:"原來貝勒爺燒的不是婚約,是怕我影響了你貝子爺的榮華富貴?"
烈焰騰起的瞬間,多爾博的吻帶著血腥氣壓下來。王蘅嚐到他唇上結痂的傷口,那是今晨她咬破的。燒焦的槐葉混著灰燼落在他們交纏的發間,像極了合巹時灑落的棗栗。
"為什麽..."她攥住他胸前猙珠的手被按在滾燙的灰燼上,多爾博眼底映著跳動的火苗:"因為從你射傷我那日起,就隻有我能決定你的生死。"
遠處傳來守夜人沙啞的梆子聲,七道血痕順著王蘅的脊背蜿蜒而下,在雪地上開出紅梅。多爾博拾起半片殘頁,火光中"科爾沁"三個字正化作青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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