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退回關外
字數:3321 加入書籤
崇禎十六年臘月,雁門關外的凍土泛起詭異的青灰色。多爾袞的鑲白旗大纛插在寧武關殘破的甕城上,旗麵結滿冰晶,遠遠望去像具懸在城頭的冰屍。八萬大軍散落在汾河兩岸的屯堡裏,連掠來的漢人女子都裹著三層羊皮發抖——山西早被李闖啃成了白骨,連榆樹皮都烙著大順軍的火印。
這大明國經過天災人禍,已經不再富有,入關的八旗軍搶了半年啥好東西也沒搶著,反而被各地的武裝不斷襲擾,再在山西待下去也毫無意義。
"貝勒,最後三個包衣今早凍死在馬槽了。"戈什哈跪在結了冰毯的台階上,頭盔縫隙裏垂下冰淩。多爾袞摩挲著腰間玉扣,那是上月從代王府地窖刨出的陪葬品,此刻正吸走他指尖最後一絲熱氣。
城垛外忽然傳來胡笳聲,調子卻是《楊令公被困兩狼山》。幾個鑲藍旗兵縮在敵樓裏,用搶來的繡春刀挑著人耳下酒。多爾袞眯起眼,望見南麵山坳騰起狼煙——不是明軍的烽燧,是饑民在焚燒宗祠裏的祖宗牌位取暖。
"讓阿濟格把剩下的火藥埋了吧。"他突然抬腳碾碎階下一塊冰,冰層下露出半張崇禎三年的《京報》,"告訴兒郎們,漢人的史筆比我們的箭狠,戰場上得不到的,可以通過別的手段得到"
臘月二十三,蘇泰王蘅)在殺虎口撿到第一把斷弓。黃羊角製成的弓弭上沾著冰血,那是科爾沁部勇士成年禮必備的紋樣。她解下腰間銀壺倒出馬奶酒,酒液尚未落地便凝成珍珠串——零下四十度的寒潮正順著長城缺口灌入山西。
幾萬滿洲大兵困頓在貧瘠的山西,要吃沒吃,要喝沒喝,眼看著就要起兵變。
三十裏外的右衛城突然炸開火光。鑲紅旗的馬隊發了瘋,為爭半袋炒米相互劈砍。斷臂飛上鍾鼓樓簷角時,藏在城隍廟地宮的百姓聽見滿語咒罵裏混進了蒙古長調——多爾袞的喀爾喀盟友也餓的開始宰殺戰馬了。跟著滿洲大哥來關內屁都沒搶著,還要跟著挨餓,這日子還不如在草原過的舒坦。
各貝勒王公也吃不飽,親衛們跟著起哄,阿巴泰的戈什哈撞開糧倉那刻,凍成青紫色的手指還保持著抓撓姿勢。空蕩蕩的倉廩深處,唯有崇禎禦賜的"忠勤懋著"匾額斜插在穀堆裏。這大明早就是千瘡百孔,沒有一點餘糧了。
山西待不住了,滿洲大兵個個嚷嚷著要回關外去過年,大軍北返至野狐嶺。多爾袞的白海東青終於墜落在樺皮弓上,羽翼間纏著截腸子——漢人奴隸昨夜用這根腸子勒死了飼鷹人。先鋒營突然騷動起來,鑲白旗的巴圖魯們對著雪坡長跪不起:秋天他們在此處埋下三千具包衣屍骨,如今每座雪堆上都坐著個穿綠袍的明朝文官用來陪葬。
蘇泰的馬車在居庸關外散了架。車轅斷裂處湧出腐臭的黍米,裏麵裹著隻嵌銀鼻煙壺——洪承疇去年降清時獻的貢品。她忽然想起多爾博火燒婚書那夜,琉璃窗上的冰裂紋也是這樣爬滿華美虛飾。
當沈陽城牆終於浮現在暴風雪中時,八萬大軍隻剩五萬四千人。城門下迎接的薩滿搖鈴震落冰甲,鈴舌竟是枚萬曆通寶。多爾袞仰頭灌下整袋烈酒,酒液順著貂裘滴落,在雪地上燙出個歪斜的"明"字。
沈陽城的雪落在琉璃瓦當上,多爾博的玄狐大氅掃過睿親王府的門檻時,蘇泰看見一張與多爾博七分相似的臉。烏蘭格格手中的佛珠突然斷了,瑪瑙珠子滾過青金石地麵,像極了十二年前阿布跌落懸崖時,她哭碎的那串東珠。
"長生天啊!你就是巴特爾的閨女?"烏蘭顫抖的手撫上蘇泰眉間紅痣,"這滴朱砂淚,和巴特爾中箭那日濺在我掌心的血..."話音未落,蘇泰懷中的芍藥羅帕飄落在地,帕角歪歪扭扭的寫著滿文"平安"。
多爾博的扳指在案幾上劃出刺耳鳴響。他看著蘇泰被額吉摟進懷裏,少女旗裝上的丁香穗子纏著額吉的翡翠禁步,恍如看見宣紙上洇開的舊墨——那是他五歲時偷看額娘給他寫的的婚書,上麵寫著"愛新覺羅·多爾博"與"博爾濟吉特·蘇泰"。
那是一個冬天,琉璃窗欞外飄著鵝毛雪,五歲的多爾博踮腳去夠紫檀案上的鎏金匣。匣中婚書的墨香混著格桑花香,熏得他打了個噴嚏。"額吉,蘇泰是小白馬的名字嗎?"他指著滿文婚書上蜷曲的字跡,烏蘭格格發間的東珠步搖突然晃出細碎光暈。
烏蘭笑著將兒子抱上膝頭,鎏金護甲輕點他胸前的狼牙玉佩:"是比海東青還要珍貴的姑娘。"暖閣地龍燒得太旺,熏得牆角的西洋自鳴鍾都泛起潮紅。多爾博看見額吉眼底浮起霧氣,像極了他冬日裏嗬在窗上的白霜。
"可是她在哪兒呢?"孩子揪住烏蘭的珊瑚瓔珞,纏著瑪瑙的銀鏈突然崩斷。烏蘭俯身去撿散落的珠子,鬢邊一縷白發垂在婚書的"泰"字上:"等博哥兒能拉開十力弓那日..."話音未落,窗外傳來戰馬嘶鳴,寧古塔送來的八百裏加急文書正染著冰碴。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十年後的多爾博在雪夜握緊那枚狼牙玉佩時,總會想起額吉當時顫抖的指尖。
"你阿布沒有回來找過你嗎?"烏蘭突然握住蘇泰手腕,月白中衣袖口滑落,露出蘇泰胳膊上猙獰鞭痕。
烏蘭看著心疼:“可憐的孩子啊,讓你吃苦了。”
蘇泰哭著解開衣領紅繩,褪色的狼牙墜子落在烏蘭掌心:"當年科爾沁部被林丹汗攻破,我阿布陪著老台吉退走,我們這些剩餘的婦孺就成了奴隸,從此我們再也沒有看過阿布..."話音未落,窗外驚雷炸響,雪光映得多爾博臉色慘白。他記得那枚狼牙,在京師附近遭遇明軍驅趕時,有一個李軍的騎兵統領脖子上戴了一枚一模一樣的墜子!
烏蘭突然掀開鎏金火盆,灰燼裏抽出半張焦黃信箋:"你阿布還活著,在寧遠侯帳下掌管濟州島騎兵,也是一方的統帥。"染著丹蔻的指甲點在"李長風"三個字上,蘇泰的淚珠正巧墜在"長"字最後一筆。
"當年婚約..."烏蘭話音未起,多爾博突然抽出佩劍斬斷案上紅燭。跳動的火焰裏,蘇泰看見他眼底翻湧的墨色,比沈陽的夜還要深沉。
“放肆!為娘現在還能做主,由不得你胡來”烏蘭很生氣,她知道多爾博還惦記著代善家的貴女。
轟隆一聲,風雪撞開雕花窗。蘇泰腕間的珊瑚串突然崩裂,鮮紅珠子滾進地龍縫隙。蘇泰驚呼著去撈,卻抓出一把焦黑的槐樹皮——正是三月前快馬從盛京送往山西的信函,裹著的那片染著代善家貴女胭脂香的樹皮,那是寫給多爾博的情書。
多爾博的劍尖還懸著半融的燭淚,他看見蘇泰在滿地狼藉中拾起破碎的珊瑚珠子,突然想起王蘅在地牢裏說過的話:"你以為燒了婚書就能抹去宿命?科爾沁草原的雄鷹,終要回到長生天指定的巢穴。"
喜歡明風再起請大家收藏:()明風再起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