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賬結束，眾人橫七豎八地倒在天台的水泥地上睡著了。
    隻有王準背靠那扇鐵板門，耷拉著眼皮。
    不是不累，隻是門後偶爾傳來的“咚——咚——”像鈍錘敲骨，一下一下把他從昏沉裏拽出來。
    “哢嗒——”
    樓下忽然傳來一聲清響。
    王準眼皮猛地一抖，整個人從半夢半醒中瞬間繃直。
    這種聲音，似乎是踩到了某種金屬的動靜。
    輕輕搖醒常威，王準俯身，指尖在常威肩頭輕輕一壓，幾乎聽不見的氣聲貼著耳廓：“換你頂門，我去外圍看一眼。”
    他手指著的，是圍繞天台一圈的圍牆。
    “有情況？”
    常威貓腰滑到門後，肩胛立刻抵住鐵板。
    “哢嗒——哢嗒——”
    樓下的金屬聲連珠炸響。
    王準臉色一沉，後半句解釋直接咽回喉嚨，快速走到圍牆邊緣，他屏住呼吸，探出半截身子——
    樓下黑影攢動，一層又一層。
    它們的手臂纏進老式防盜網，指骨掰得哢哢作響，
    防盜網已被拉得變形，鐵條彎成弓，隨時可能崩斷。
    更糟的是，最上排的幾隻已經順著防盜網爬上了二樓窗台。
    那種密集的“哢嗒”，正是他們踩在鐵皮上發出的聲音。
    “常威，把所有人叫起來，立刻！”
    “我們得走了！”
    隻是看了幾秒，王準迅速回頭。
    常威一肘抵門，反手拍醒離他最近的沈石。
    “出事了？”
    張文被驚醒，他小跑著來到王準旁邊，隻探頭一秒，就卷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常威把最後一人推醒，急聲問：“換樓？”
    “嗯，下也下不去，隻能從天台走。”王準抬手一抖，小黑騰空，隨即雙手向下滑出。
    “天台之間有大約4,5米的間距，硬跳誰都過不去，隻能讓她提著我們飛。”王準掃過眾人，語速飛快。
    小黑能承受兩個普通成年男性的重量，之前在咖啡館，王準和張文就被她這樣掂過一次。
    不過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一個個來更保險。
    時間，應該來得及。
    帶著眾人挪到了天台另一邊，王準衝著李慶雨微微點頭。
    “先讓女生走……”
    “李慶雨，你過去了之後把那邊的鐵門關上。”
    “免得出意外。”王準小心囑咐。
    隨即，小黑雙手環抱起李慶雨，緩緩飛向對麵樓棟。
    確認李慶雨安全落地且鎖好門之後，王準示意小黑返回，接著讓她帶著丫丫和小武起飛。
    緊接著，是常依。
    王準選擇這個方向是有原因的——
    腳下這麵牆沒有外凸的防盜網，隻有一排緊閉的窗戶，小黑不用先拉高再俯衝，直接貼著屋脊平飛，兩點一線，省時省力。
    就在小黑帶著常依飛過一半距離時，砰——
    樓梯間的窗戶驟然炸裂，碎玻璃像一蓬銀針四散。
    第一隻喪屍破窗而出，手臂一把扣住了常依的腳踝。
    突如其來的增重讓小黑雙手險些脫力！
    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
    “威哥！！！”
    常依死命甩腿，她想要將腳下的這些怪物給晃下去……
    可它們扣得鐵箍一樣緊！！！
    黑布傘麵被拽得直響，傘骨彎成了危險的弧度。
    血線順著常依的褲腳滲出來，她知道自己已經被喪屍抓破了皮。
    天台上的人也都知道——
    抓痕、破皮，感染倒計時已經開始！！！
    驚恐和絕望在常依的眼神中打轉，她隻是無助地看向常威，咬緊牙關，硬是沒有說出一句求救的話。
    時間被拉長，隻剩喪屍的嘶吼在耳邊撕扯。
    王準的牙齒幾乎要將嘴唇咬出血，視線在常依和喪屍之間來回切換。
    槍口，來回舉起幾次又放下。
    猛地側頭，他看向常威。
    常威隻是沉默，眼裏浮出一層歉意，他手腕一翻，糞叉橫在兩人之間，柄朝王準，“還你。”
    盯了那柄叉兩秒，王準唇角繃緊，沒有伸手。
    “哐當”一聲，糞叉被丟在了地上。
    “王隊，對不起。”
    常威莫名其妙的道歉，輕得像遺言。
    “她已經被感染了，來不及了……”王準死死盯著那把被扔在地上的糞叉，擠出一句幾不可聞的事實陳述，“王乙霖他也是這樣！！”
    “你現在下去，隻是送死……能不能清醒一點，她沒救了！！！”
    “嗯，我知道，但她是我妹妹。”常威翻上圍牆，“常依她不知道，父母的事，我其實早就跟龔秘提過了……”
    “找不到人，也找不到屍。”
    “我不知道他們還活著沒，我不敢跟她說……”
    “總之——”常威拖長語調，目光掠向張文，把最後的責任和重量甩了出去，“你不是想當副隊長嗎？”
    “以後，你就是了！！！”
    嗓音像拉長的刀鋒，最後一個字還在震顫，常威左腳蹬在圍牆邊緣，身體在半空中拉出一道弧線，雙臂張開，精準扣住最外側那隻喪屍的肩胛。
    匕首，咬在齒間。
    此刻的常威，就像是攀爬在喪屍人梯組成的聖誕樹上。
    小黑承受不了這麽多的重量，飛行高度逐漸降低。
    “威哥，你沒必要的……”
    淚珠倏地衝出眼眶，常依垂首，看著明明不是自己哥哥的‘常威’，正不停揮舞著匕首，割斷喪屍的手臂或者捅進它們的腦袋。
    她更看見，常威光裸的頭皮已被利爪犁出一道道鮮紅溝槽，血順著眉骨淌進眼角，他連眨都不眨。
    “依依，別怕……”
    “你忍著點痛，馬上就好！”常威嘶吼著，聲音混著血腥味灌進風裏。
    “你馬勒個b，誰要當你那個副隊長！！！”
    下一瞬，張文學著常威之前的動作飛撲而下，嗓音裏帶著破釜沉舟的狠勁，“常威，你就是他瑪的個大傻b！！！”
    “傻b！”
    “腦殘！”
    伴隨著各種汙言穢語，張文一頭砸進了喪屍堆裏。
    接著，是沈石。
    他們忘記了危險，眼裏隻有一個朝著妹妹爬過去的哥哥。
    此時，小黑已經無法再承受重量，幾乎完全落地，她鬆開手，漂浮著到了還在天台的王準身邊。
    兩棟樓之間的狹窄過道裏，喪屍和四個人擠作了一團。
    危險的……巷戰！！！
    王準大腦“嗡”的一聲，瞬間空白，身為隊長應有的權衡和利弊被一把火燒成白灰。
    他隻知道，自己的隊員有生命危險。
    而自己，必須跟他們站在一起！！！
    圍牆上，王準狠狠一蹬，下一瞬，小黑的雙臂驟然合攏，鐵箍般環住他的腰腹。
    “你幹什麽？！放我下去！”王準仰頭咆哮，青筋在額角暴起。
    “咦咦！！！”
    小黑第一次發出抗拒的尖嘯，雙臂越收越緊，猛地將他提離牆沿，懸在半空。
    “老子再說一次——”
    “放我下去！！！”他拚命踢腿，聲音嘶啞到破音。
    “小黑！！！”
    沒有支點，沒有借力，隻剩徒勞的晃動。
    王準的踢打和扭掙，在小黑的環抱裏就像落入了真空。
    “這樣……”
    “你看這樣行不行？”
    “我不跳了……你放我下來，然後拉他們上天台好不好？”
    “快點！”
    “現在還來得及！！！”
    “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話？！！”
    突然，底下張文的嘶吼炸響，像一根燒紅的鐵棍猛地捅進王準的耳膜。
    這一聲把他整個人拽得猛然一沉，視線筆直墜向地麵。
    最先刺進瞳孔的是那抹突兀的紅——
    張文左臂被撕開一條猩紅的拉鏈，齒痕翻卷，血珠連成線，順肘尖往下墜。
    沈石大腿皮肉外翻，那隻裝桂花糕的塑料袋被劃破，雪白的糕點滾了一地，像碎掉的月亮。
    掙紮，陡然沒了力氣。
    王準的怒吼，也啞掉。
    “來不及了……”
    “這次，是真來不及了……”
    他喃喃重複，聲音低得隻剩下唇間顫抖。
    小黑雙臂繼續收緊，帶著王準一寸寸拔高。
    很快——
    小巷、屍潮，還有他們，就變成了看不大清楚的黑點。
    同時變成黑點的，還有站在另一個天台、帶著兩個小孩的李慶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