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銅錢鏢釘入黑檀木立柱時，風不寒正蹲在萬寶閣台階上啃糖畫。糖漿凝成的赤霄劍尖滴落金芒，映得他腳下青磚裂痕裏的血垢愈發暗沉。昨夜醉仙樓崩碎的琉璃瓦還嵌在街角槐樹枝杈間，風一過便叮當作響，像是誰在搖動滿樹銅鈴。
    “巳時三刻，開閣驗資——”
    執事拖長的尾音被劍鳴截斷。
    九霄宗玄色飛舟碾碎雲層，舟頭懸掛的囚龍鎖鏈纏著具焦屍，屍身腰牌刻著“萬魂”二字。滿街修士齊退三步，風不寒的糖畫卻穩穩指向飛舟艙門縫隙裏漏出的半截百鳥裙擺。
    “淩霜華夫人親臨！”
    驚呼聲中，飛舟降下七丈紅毯。百鳥裙裾掃過之處，青磚縫隙鑽出冰晶藤蔓，將幾個躲閃不及的散修凍成跪姿冰雕。風不寒舔掉最後一縷糖絲，赤霄劍鞘挑開冰雕指尖夾著的拍賣名錄，名錄末頁“壓軸秘寶”處赫然洇著團墨漬。
    “贗品。”
    他屈指彈飛名錄，殘頁撞上飛舟禁製時燃起青焰。淩霜華垂眸俯瞰，裙擺九凶蠱雕紋路泛起血光：“孽種倒是長了雙利眼。”
    威壓如潮傾瀉，風不寒袖中《清平調》詩稿無風自燃。燒出的青煙凝成雲幕，竟將元嬰威壓盡數反彈。飛舟雕窗炸裂的刹那，萬寶閣金匾嗡鳴，閣主蒼老嗓音裹著劍氣蕩開：“萬寶閣地界，元嬰之上禁武。”
    淩霜華冷笑拂袖，冰晶藤蔓絞碎滿地青煙：“本宮不碰這晦氣東西。”她拋出的玉牌刻著九霄宗徽記，“壓軸物，本宮要了。”
    巳時三刻，天字三號廂。
    韓七指抱著斷劍縮在陰影裏，劍鞘上新添的孔雀血還在往下滲。風不寒扒著雕花圍欄往樓下看，拍賣師正揭開第七件拍品的鮫綃罩布。
    “千年寒玉髓，起拍價……”
    “假的。”風不寒突然高聲打斷，“寒玉髓該泛月暈，這團東西倒像西海鮫人淚混了北邙屍油。”
    滿場嘩然。
    鑒定師漲紅臉捏訣，攝來玉髓的手卻突然結出冰霜。二樓雅間傳來嗤笑：“九霄宗棄子也敢妄斷靈材？”
    赤金箭矢破空而至，風不寒反手抽出拍賣名錄格擋。箭尖刺穿名錄時，他忽然朗聲誦起《石灰吟》：“粉骨碎身渾不怕——”
    名錄碎屑在空中凝成虛影，竟顯化出寒玉髓真實的煉製場景：魔修抽取鮫人魂魄灌入屍油，最後一縷怨氣正滲入玉髓核心。
    滿場修士識海劇震，幾個競拍者嘔出黑血：“是噬魂咒！”
    拍賣師慌忙撤下拍品，風不寒的糖簽戳了戳韓七指劍鞘：“該壓軸了。”
    黑曜石展台升起時，全場靈力突然滯澀。玄鐵匣縫隙泄出的煞氣絞碎三丈內的靈石燈，連淩霜華裙擺的蠱雕紋都黯淡幾分。
    “上古劍器殘片，起拍價十萬上品靈石。”
    拍賣師嗓音發顫。匣蓋掀開的瞬間，元嬰修士的護體罡氣竟被鐵鏽割裂。躺在絨布上的分明是塊黢黑廢鐵，邊緣還粘著不知名獸類的齒痕。
    “二十萬！”淩霜華第一個舉牌。
    “三十萬。”墨雲子的折扇從二樓探出，扇骨滴落的毒液蝕穿玄鐵欄杆。
    叫價聲此起彼伏，風不寒卻盯著鐵片邊緣的雲雷紋蹙眉。那紋路與生母木簪上的刻痕如出一轍，昨夜在醉仙樓焚燒的《清平調》殘頁突然在識海浮現——雲想衣裳花想容的“雲”字筆鋒，正與鐵片裂痕重合。
    “五十萬第二次！”拍賣師木槌將落。
    “且慢。”風不寒翻過圍欄躍下廂房，赤霄劍鞘點在展台禁製上，“此物我要了。”
    滿堂哄笑。
    “煉氣境的廢物拿什麽買？”
    “怕不是要寫首酸詩抵債？”
    風不寒並指抹過劍鞘，昨夜沾染的孔雀淚混著糖漿凝成墨汁。他淩空揮毫寫下《蜀道難》，最後一筆勾出時，廢鐵突然震顫著浮空。鐵鏽簌簌剝落，露出內裏半截青玉劍鞘，鞘身“太白”二字引動九霄雷鳴。
    “太白遺塚的鑰匙！”有修士尖叫破音。
    淩霜華捏碎玉座扶手：“攔住他！”
    九霄宗死士化作殘影撲下，韓七指的斷劍卻先一步釘入展台。劍氣掀起的風暴中，風不寒咬破指尖將血珠彈向劍鞘。鞘身饕餮紋蘇醒，張開巨口將五十萬靈石盡數吞噬。
    “多謝諸位解封。”他拎著劍鞘輕笑，“沉眠千年，是該見見血光了。”
    鞘口噴出的劍氣絞碎十丈內的禁製，幾個元嬰修士的須彌戒炸成齏粉。墨雲子的折扇勉強擋住劍芒，扇麵李商隱的無題詩被劈成兩半。
    “豎子敢爾！”淩霜華祭出本命法寶冰魄珠。
    風不寒卻將劍鞘拋向穹頂，鞘身映出萬裏星河。星河深處有孤墳虛影浮現，墳前殘碑刻著《將進酒》全文，詩痕與他手中狼毫共鳴。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
    吟誦聲起時，劍鞘化作流光沒入他眉心。萬寶閣地磚迸裂，青玉鋪就的拍賣台寸寸玉碎，藏在台下的五百具修士幹屍暴露無遺。
    “是血祭大陣！”書癡老人拄著拐杖撞開側門，“這劍鞘在吸噬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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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淩霜華的冰魄珠僵在半空。風不寒踏著幹屍頭顱躍上房梁，指尖《蜀道難》詩稿燃盡後的灰燼凝成小劍：“諸位還要搶麽？”
    墨雲子突然甩出七十二枚透骨釘：“殺了照樣取寶！”
    風不寒翻身避開毒釘，赤霄劍鞘引動的星河卻突然傾瀉。星輝澆在幹屍堆裏，竟凝成個提酒壺的劍客虛影。虛影醉眼朦朧地揮袖，墨雲子的左臂齊根而斷。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虛影消散前的殘音響徹樓宇，幾個金丹修士當場道心崩碎。風不寒擦掉嘴角血漬，劍鞘指向淩霜華：“夫人還要試試李太白的劍意？”
    九霄宗飛舟倉皇升空時，書癡老人拽住他衣袖：“小子，這劍鞘你把握不住。”
    “哦？”風不寒甩出《夢遊天姥吟留別》詩稿，青煙裹著二人消失前，他最後瞥了眼暗處的韓七指，“告訴墨雲子，太白遺塚的鑰匙……”
    “不止半截。”
    未時，城南陋巷。
    韓七指掀開酒壇泥封時，斷臂還在淌血。墨雲子用折扇撥弄著案上密報，扇麵新補的《無題》詩泛著磷光：“那劍鞘當真關聯遺塚？”
    “風不寒的血喚醒鞘靈時，我看見了守塚人。”韓七指灌了口烈酒，“是青蓮劍陣。”
    墨雲子碾碎玉簡，簡中浮現淩霜華與魔修密談的影像：“九霄宗想要的不隻是劍鞘……那野種生母的墳，恐怕就埋在遺塚深處。”
    斷劍突然出鞘三寸，韓七指眼底閃過掙紮：“蘇紅袖的墓若真在塚內，當年那件事……”
    “噤聲！”墨雲子甩出毒蠱封他咽喉，“管好你的劍，別忘了是誰幫你兵解重修。”
    瓦當上的冰晶悄然融化，昨夜醉仙樓凍住的孔雀淚滴落青石。風不寒的《清平調》殘篇在百裏外燃燒，詩灰拚出的瑤台月影裏，半截太白劍鞘正引動某座孤墳震顫。
    墳頭野草忽生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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