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將垂時，溪邊辛夷花簌簌落了滿船。風不寒枕著酒葫蘆假寐，忽覺腰間山河硯劇烈震顫。柳天音的蛇尾剛卷起三丈外的焦尾琴，九道驚鴻劍氣已劈開水麵。
    "三年不見，野種倒是長了些本事。"
    淩霜華踏著鸞鳳車輦破雲而來，十二名佩著雙頭蛇玉玨的元嬰修士結成困龍陣。她鬢邊九鳳銜珠步搖叮咚作響，指甲上淬著噬心蠱特有的靛藍幽光——與周子期妹妹臉上的蛛網紋如出一轍。
    風不寒屈指彈開濺到酒壺的浪花，狼毫在船板上隨意勾畫："淩夫人這是要效仿項王？"他筆鋒一轉，辛夷花瓣凝成《虞美人》詞句，"可惜江東月色，照不亮九幽蛇窟。"
    圍觀修士中有人驚呼。但見困龍陣的陣紋撞上花瓣，竟如春雪遇沸湯般消融。柳天音焦尾琴橫在膝頭，五條鱗蟒虛影盤踞船頭："項王槍碎片剛到手，九霄宗的鼻子倒比逐臭蠅還靈。"
    "放肆！"淩霜華身後老者怒喝，化神威壓震得兩岸山石崩裂，"宗主夫人麵前，豈容妖女......"
    琴弦忽作裂帛聲，老者袖中本命劍應聲而斷。柳天音指尖挑著半截染毒琴弦，蛇瞳豎成金線："六十年前白蟒澤畔，你跪求我族賜藥續命時，倒不嫌妖血髒了唇舌。"
    風不寒突然縱聲大笑。他蘸著酒水在船頭寫下"母別子"，三個字泛起血光："好個母子情深——卻不知當年繈褓嬰孩，怎就流落勾欄瓦肆？"
    淩霜華臉色驟變。鸞鳳車輦垂落的鮫綃突然燃起碧火，九霄宗鎮派靈寶"欺天鑒"破空而來："休要聽這孽障胡言！諸位長老，結搜魂......"
    "子別母，白日無光哭聲苦！"
    狼毫重重頓在"苦"字最後一捺，山河硯中墨龍衝天而起。漫天辛夷花化作啼血子規，撞得欺天鑒鏡麵裂紋密布。岸邊采藥人懷中幼兒忽然放聲大哭，驚得坐騎青驢掙脫韁繩，竟是朝著墨龍方向屈膝跪拜。
    柳天音趁機撥響變徵調。五條鱗蟒銜住困龍陣修士的影子，生生將其釘在虛空："原來九霄宗嫡傳的歸元訣，練到化神竟要靠嬰孩元陽？"她蛇尾掃過老者腰間儲物袋，三具水晶棺槨轟然墜地，"需要本宮幫諸位宣揚功德麽？"
    風不寒瞳孔微縮。棺中幼童眉心朱砂尚未褪色，腕上卻已纏滿噬心蠱的菌絲。他想起《紅塵卷》昨夜浮現的批注，狼毫突然蘸著自己心頭血，在虛空續寫下半闕。
    "關西驃騎大將軍，去年破虜新策勳。"
    血字觸及欺天鑒的刹那，三十年前舊影浮空而現——淩霜華將繈褓遞給黑衣人，九霄宗禁地的月光照亮她袖口殘毒："處理幹淨，那狐媚子的孽種......"
    "敕汝等黃金百萬斤，不如早赴黃泉陌！"
    最後一句裹挾著驚雷劈落。欺天鑒轟然炸裂，淩霜華鳳冠碎作齏粉，七竅滲出黑血。十二名元嬰修士的道袍無風自燃，露出心口蠕動的人麵蠱蟲。
    圍觀人群中有修士突然跪倒："那是...是我失蹤三年的侄兒！"他指著某長老心口的蠱蟲，那蟲臉赫然是稚童模樣，"九霄宗竟用活人煉......"
    "聒噪。"淩霜華抹去唇邊血，捏碎掌心血玉符。墨雲子的虛影自符中躍出，萬魂幡卷向風不寒："小友何必執著往事？不如入我......"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風不寒並指為劍，以文氣刻《白頭吟》於濤頭。血玉符中的魔氣撞上詩句，竟如滾湯潑雪般消散。柳天音趁機撫響《廣陵散》，鱗蟒虛影叼住三具水晶棺拋向人群："好好看看你們供奉的仙門！"
    淩霜華突然尖嘯著撲來。她十指長出尺長骨刃，腕間玉鐲亮起詭譎紅光——正是當年蘇紅袖貼身之物："你以為那賤人真是什麽貞潔烈女？她......"
    "白日無光哭聲苦，黃泉有淚笑靨枯！"
    風不寒擲出狼毫，沾著酒水的詩句在空中凝成鍘刀。淩霜華骨刃堪堪觸到他咽喉時，鍘刀忽然化作蘇紅袖的虛影。九霄宗眾人佩劍齊齊脫鞘，竟在虛空拚成"恩斷義絕"四字。
    "紅袖......"淩霜華踉蹌後退，腕間玉鐲寸寸龜裂，"你明明魂飛魄散了......"
    蘇紅袖虛影輕輕抬手。風不寒懷中《紅塵卷》自動翻到"悲"字卷，三百裏內所有與母親有關的記憶化作光雨，在修士們額前映出往昔——
    勾欄院裏，蘇紅袖為護幼子自飲鴆酒；九霄宗地牢，她十指盡斷仍刻下"寒兒快逃"；最後畫麵定格在項王墓中，那道驚鴻劍痕竟是斬向自己心脈！
    "娘親......"風不寒握住浮現掌心的玉玨，混沌氣息衝霄而起，"原來您早將玉玦藏在......"
    "閉嘴！"淩霜華突然捏爆本命蠱，滔天魔氣裹著她衝向天際，"墨雲子！啟動血月......"
    柳天音的琴弦貫穿她丹田時，風不寒寫完了《母別子》最後一筆。天道降下功德金光，卻在觸及他手中玉玦時化作血色驚雷。岸邊修士們突然集體跪拜，他們身上的陳年暗傷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文道...這才是真正的文道！"白發散修老淚縱橫，他卡了二百年的瓶頸竟在悲慟中鬆動，"以血為墨，以命為硯，寫盡人間不平......"
    風不寒卻盯著玉玦中流轉的星圖。那分明是現代天文圖譜才有的仙女座星雲，此刻卻指向東方某處山穀。柳天音卷走淩霜華殘存的儲物戒，忽然輕笑："第三個情緒，找到了。"
    戒中滾落的胭脂盒上，赫然刻著《紅塵卷》第三劫的圖騰——鴛鴦交頸處，"喜"字正在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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