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潑血，江麵浮金。
    風不寒握著尚有母親餘溫的玉玦，指腹摩挲過星圖紋路。岸邊散修們仍在跪拜，功德金光如蛛網纏住他腕間山河硯，柳天音蛇尾掃過焦土，胭脂盒上的"喜"字圖騰正貪婪吮吸著滿地悲愴。
    "第三個情緒..."他忽覺喉頭腥甜，《紅塵卷》在懷中震顫如活物，"原來要笑中帶淚。"
    "公子當心！"
    破空聲裹著酒氣襲來。風不寒反手以硯台格擋，卻見半塊發黴的炊餅砸在腳邊。抬頭望去，斷橋殘雪處歪著個蓬頭垢麵的瘸腿乞丐，那人生得枯瘦如柴，右腿自膝蓋以下空蕩蕩懸著，腰間草繩係著個豁口陶碗，碗底黏著幾粒沾灰的靈米。
    "好酒...嘿嘿...三十年的杏花醉..."乞丐醉眼乜斜，抓著酒葫蘆往嘴裏倒，渾濁酒液順著胡須滴落，"小娃娃，拿命換的酒...嗝...可還甜？"
    風不寒瞳孔驟縮。這乞丐腰間那柄鏽跡斑斑的斷劍，分明刻著九霄宗初代劍紋——三百年前便已失傳的"雲濤卷浪"！
    "前輩認得家母？"他並指凝出《南陵別兒童入京》的起手式，文氣在虛空勾出"白酒新熟山中歸"七字。
    圍觀人群突然騷動。有修士指著乞丐驚叫："這不是城南破廟的邋遢李？三年前他偷喝醉仙樓的靈酒，被掌櫃打斷了腿..."
    "放屁！"邋遢李突然暴起，斷劍劈出半月弧光。那劍氣掠過說話修士頭頂，削落他發髻卻不傷皮肉，"老子喝的是項王墓裏的陪葬酒！"
    柳天音焦尾琴橫在身前，五條鱗蟒虛影卻齊齊僵住——邋遢李周身浮起元嬰修士才有的道韻，可那氣息時斷時續，竟像是...
    "跌境之傷。"風不寒狼毫蘸著酒水，在橋墩續寫"黃雞啄黍秋正肥"。詩句觸及青石的刹那，秋收虛影漫過江岸，邋遢李握著斷劍的手突然青筋暴起。
    記憶如潮水倒灌。
    三百年前白蟒澤，九霄宗十七劍修圍剿魔門。蘇紅袖抱著繈褓中的嬰孩，素手撥響焦尾琴："李師兄，帶寒兒走！"他接過啼哭的嬰兒，卻被墨雲子的萬魂幡掃中右腿...
    "啊啊啊！"邋遢李抱頭嘶吼，元嬰在紫府中龜裂。過往畫麵在文氣催動下愈發清晰——九霄宗慶功宴上，他親眼看見淩霜華將噬心蠱倒入慶功酒！
    "呼童烹雞酌白酒，兒女嬉笑牽人衣。"
    風不寒筆走龍蛇，虛空中浮現農家小院幻象。邋遢李渾濁的眼中映出蘇紅袖臨終場景：她十指滴血在石板上刻《紅塵卷》批注，最後一道劍氣竟是斬向自己心脈！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最後一句詩成的刹那，九道驚雷劈落斷橋。邋遢李破爛衣袍鼓蕩如帆，鏽劍寸寸剝落露出"青冥"二字，枯瘦身軀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豐盈——斷裂的右腿處，竟有文氣凝成玉質骨骼！
    "三百年...三百年啊！"他仰天長嘯，元嬰裂紋被功德金光填補，"蘇師妹，李某愧對你..."
    劍氣衝霄而起，江麵被劈出十丈溝壑。兩岸修士紛紛祭出護身法寶，卻見那劍光在半空化作詩卷虛影，正是《紅塵卷》"怒"字篇開篇詞：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
    柳天音突然按住心口。她腕間蛇鱗泛起青光，那是妖族感應到同源之力的征兆："這劍氣...是白蟒澤那夜的..."
    "李某平生三大恨！"邋遢李，或者說三百年前的九霄宗執法長老李青冥，劍指蒼穹聲震百裏，"一恨宗門腐朽，二恨摯友慘死，三恨..."他猛地轉頭看向風不寒，目光灼如烈陽，"三恨今日方知，文道亦可開天！"
    風不寒懷中《紅塵卷》無風自動，在"悲"字篇末尾浮現朱批：
    "項王墓中劍痕非弑己，乃斬因果。混沌玉玦分陰陽，蘇氏紅袖葬星圖。"
    圍觀人群中有老修士突然跪倒："我想起來了！六十年前東荒蝗災，有個瘸腿書生寫《憫農》召來雨師..."
    "聒噪。"李青冥劍鋒輕顫，那老修士的胡須齊根而斷，"陳年舊事，不如喂狗。"
    他突然拽過風不寒的狼毫，蘸著江心水在虛空疾書。文氣凝成《俠客行》全篇，每個字都化作銀鉤鐵畫的劍意："小娃娃，看好了——"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詩句炸開時，對岸山崖轟然坍塌。煙塵中走出個戴青銅鬼麵的黑袍人，手中萬魂幡還在滴落腐血："李青冥，你果然沒死透。"
    "墨雲子..."李青冥斷劍發出龍吟，"今日李某便用這文道劍意，祭三百白蟒澤冤魂！"
    風不寒突然按住他手腕："前輩的劍，該飲更好的酒。"
    山河硯潑出半江春水，焦尾琴奏響變徵之聲。在柳天音錯愕的目光中，風不寒以指為筆，在浪尖寫下《將進酒》最後兩句：
    "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
    江水化作琥珀色的酒漿，李青冥的斷劍飲盡悲歡。當"愁"字最後一捺收鋒時，墨雲子的鬼麵應聲而裂，露出半張爬滿蠱蟲的臉。
    "好！好個與爾同銷萬古愁！"李青冥縱聲長笑，元嬰氣息節節攀升，"九霄宗欠你的，老夫便用這三百年的劍意為利錢！"
    劍光再起時，星圖玉玦突然迸發強光。風不寒看著掌心浮現的仙女座星雲，忽然讀懂了母親最後的布局——那根本不是星圖，而是...
    "血脈封印。"柳天音蛇尾卷住他腰身急退，"蘇夫人竟將混沌玉玦刻進了你的骨髓！"
    江風送來李青冥的傳音入密："小子，去焚天穀找酒鬼老頭...他欠你娘一壺醉生夢死..."
    最後一字消散時，萬魂幡與文道劍意同歸於盡。墨雲子化作黑霧遁走前，深深看了眼風不寒手中的玉玦："我們還會再見麵的，文道之子。"
    暮色四合，第一顆星子亮在東山。
    風不寒拾起李青冥遺落的草繩，那上麵係著的豁口陶碗，正滲出杏花酒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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