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底下最好玩的兩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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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我呐呐道。
“你還知道我是你爹!”我爹冷冷掃了我一眼,語氣頗為嚴厲。
“你都十六歲了,這麽大個人了怎麽還不懂事!這幾日兵荒馬亂的,你立即回房,讀你的書,寫你的字,晚些我會過來檢視!”
我就是再胡鬧,在我爹麵前都永遠是隻貓,眼下隻好默默低頭聽著,半個字也不敢爭辯。
一旁的藍友全見我吃了個這個啞巴虧,似乎想要打個圓場,隻聽他插了一句:“老爺,您這是要出門?”
我爹神情略顯憂慮,點頭道:“是啊!民團攔路故設困局,雖已化解,但畢竟耽擱了一日功夫。江西和順藥行是老主顧,此次供貨半點也耽擱不得。”
“方才我思量了許久,想到藥材鋪那邊的新貨尚未品鑒,千萬可不要再出差錯,因此決定前去看看!”
藍友全在一旁勸慰道:“老爺,鍾光耀那邊既然已經打點清楚,東留民團必然不會多加阻撓!老爺還請寬心!”
“嗯,”我爹點了點頭,又吩咐道:“這幾日**襲擾南武,怕是無事生非!我出門後宅門緊閉,不許家中老少外出。”
我一聽宅門緊閉不許外出,心裏想到回東留這事眼看要跑湯了,不由得焦慮起來,支支吾吾道:“爹,我……”
“閉嘴!”我爹指著我厲聲說道:“尤其是你,不準外出。”
“藍友全!”
“老爺。”藍友全緊忙應道。
“少爺今日書房禁閉,除了筆墨紙硯和三餐茶食,一個蒼蠅也別給我放進去!”我爹說完這話扭頭就走。
而此時門口騾車已然齊備,添丁添財早已候在一旁,隻見我爹兩步登車,身子一貓,簾子一卸,動作迅捷,全無年邁之態,連我說話的半分空隙也沒給,直到呦嗬聲起,塵土滾滾,片刻便揚長而去。
隻留下我張著大嘴留著哈喇子還在發愣。
“是,老爺您放心!老爺您慢走!”
藍友全衝著馬車深深鞠了一躬,再緩緩轉過頭來,笑容可掬地衝我伸個了個手勢。
“少爺,您請吧!”
我這時才回過神來,沒好氣的說:“全叔,你屬龍的吧!”
藍友全一聽笑了。
“呦嗬少爺,您還算命呐!你叔我還真屬龍!”
“對,你屬龍……”我吐了吐舌頭,沒好氣地說:“你屬變色龍的!你個牆頭草!你哪邊強就往哪邊倒!”
這話噴了藍友全一臉的唾沫,可他也不生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我也無可奈何,隻好悻悻然回書房呆著。
我書房窗戶正對著後院的小花圃,稀疏的種著幾片吉梗和薄荷。
九月吉梗正值開花,在蔥綠色的淺草裏麵探出頭來,淺紫色的一片一片,朵朵如同小鈴鐺在風裏搖擺,隻差了沒有清脆的銀鈴之聲,於是沉默靜謐的如同一幅精致的畫卷。
可惜了這樣的小景致了,我此時全無半分心情。
書房門口叫家丁們上了鎖了,我愣愣的吃了兩塊桂花糕,喝了半壺茶,拎著把團花錦扇站在窗口扇了半天風,總算是把氣給消了下去,就在這時候我突然眼前一亮!
隻見一個姑娘挽著籃子從一旁的石園走了出來,彎下腰就在小花圃裏麵拾綴了起來,她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笑,身上原本月牙色的短襖早已洗的發白,略顯寬大,幾塊補丁點綴其間,簡樸而齊整。
她的袖口早已高高挽起,露出的手臂雖然有些黝黑,但卻伶俐快捷,隻見她的手指在花朵之間遊走,片刻便有幾片綠葉落入籃子裏,起落有致,一時間美不勝收。
我心裏頭冒出一個鬼主意來,笑著大聲招呼道:“唉!唉!阿蘭!”
原來這姑娘是就前兩天夜裏害我劈了一夜柴的阿蘭。
隻見她懵懵懂懂回過頭來,張望了片刻才發現站在書房窗口的我,訝異了半響,歪著頭指了指自己,呐呐地問道:“少爺?你是叫我嗎?”
我搖了搖扇子,點頭笑道:“是啊!你在幹啥呢?”
阿蘭低頭看了看籃子中的物品,衝我甜甜一笑。
“少爺,我摘些薄荷回去,在教堂裏麵用得著,我娘說是可以驅蚊蟲!”
我左右張望了片刻,見四下再無其他人等,便衝著阿蘭招呼道:“你過來!你到我窗戶下邊來!”
我好歹也是陸家大少爺嘛!少爺發話,下人又怎敢不聽呢?
就見這小姑娘挎著籃子怯生生的走了過來,我滿臉堆笑地拿扇子招搖著,嘴裏嘀咕著:“哎,過來過來……”
待阿蘭走到我窗前,我卻將笑臉猛的一收,換了副凶狠的表情,指著她罵道:“好你個阿蘭!你竟敢偷家裏的東西!”
阿蘭顯然被我這招給嚇著了,急忙搖頭道:“少爺!我就是摘些薄荷,我沒有偷家裏的東西!”
“你還嘴硬!”
我氣鼓鼓地說:“我來問你,這院子是我家的嗎?”
阿蘭低頭答道:“是。”
我又問:“院子裏種的東西是我家的嗎?”
阿蘭又答:“是。”
我再問:“那你摘這些薄荷,經過我許可了嗎?”
“沒有……”阿蘭急忙辯解道:“隻是這些薄荷都是園圃裏麵另長的,前幾日下了雨來還爛了一大片呢!我見爛了可惜,故而摘了些!”
“廢話!你不經許可,私下拿走我家的東西,就是偷竊行為!該當何罪啊?”
我嘴上半點也不饒人,心裏頭卻是暗自竊喜,好嘛!叫你這小丫頭害我劈了一夜的柴,如今報應來了吧!
阿蘭自知理虧,此時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不由得扭扭捏捏了起來。
“奴婢知罪……”
我見了暗暗偷笑,卻又假作正經道:“這倒也不是非要說你有罪……我說我許可你摘薄荷了,不就行了嘛?”
阿蘭低頭支吾道:“請少爺許可奴婢摘些薄荷,奴婢謝謝少爺了……”
“那你要如何謝我呀?”我笑眯眯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緊緊地盯著這頭誤入狼群的小羊羔。
阿蘭不知如何作答,一張怯生生的小臉憋得透不氣起來,隻見她不斷搖頭,神情慌亂不已。
我則在一旁幸災樂禍,笑嘻嘻的說:“那你就以身相許吧……嘿嘿……”
嘴角的哈喇子都流了一地了。
阿蘭一聽這個,兩朵紅霞飛上臉頰,頓時滿臉著了火一般!
“好了……”我把嘴邊的哈喇子一收,笑道:“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
阿蘭一聽,頓時鬆了口氣,水靈靈的眼睛看著我,摸著心口小聲埋怨起來:“少爺您真是的,盡拿奴婢開玩笑!”
我恢複了正經模樣,轉而小聲說:“阿蘭,你幫我個忙唄!”
阿蘭聽我這樣說,雖然覺得有些訝異,但仍是規規矩矩回了一句。
“少爺有事您盡管吩咐就是!”
我想了想才開口問道:“你在後院做了幫工已經有些日子了吧!那夥房有後門是嗎?”
阿蘭點頭答道:“為了平日裏果蔬家禽進出方便,也為了收拾下水和泔水,夥房確有後門。不知少爺你要做些什麽呢?”
“今日放我出去!我要去東留找我二叔!”我一本正經的說道。
“啊?”阿蘭聽了呆了半響,然後不斷搖頭,隻聽她自言自語道:“不行不行……方才友全叔才交代今日府裏上下不得外出!說是老爺的吩咐!少爺你萬萬不可出去!”
“你等我一會,”我吩咐了一句,轉身回屋裏搗鼓了好一會兒才出來,待我回到窗前,兩手各自拿了瓶酒一樣的東西,二話不說便遞到阿蘭的眼前。
阿蘭細細一看,隻見瓶子上有些花花綠綠的彩紙,這些彩紙阿蘭從未見過,隻是上麵的字她識得。
“明星牌花露水。”她一字一頓的念了出來。
這時候我說話了:“你方才不是要摘薄荷驅蚊蟲嗎?這是花露水,比薄荷葉要強多了,塗抹一些在肌膚上,管叫蚊蟲不敢侵擾的!”
阿蘭眼睛睜的大大的,第一回見這樣的東西,覺得太稀罕了。
“這些花露水都送給你!我知道你用得著的!”
阿蘭一聽喜上眉梢來,緊忙接過我遞過來的禮物,但東西一到手裏,便覺的有些不對勁,還不等她開口詢問,我已經搶先說道:“東西給你……隻要你幫我出去!”
阿蘭拿著東西不知如何處置,隻好不斷搖頭,神情很是糾結。
“不成,不成,奴婢放少爺出去,老爺夫人知道了會責罰的!”
我卻問道:“那阿蘭你說,我平日裏對你好不好?”
阿蘭低下頭來,一雙眼眸盈盈閃動了起來。
“奴婢出身貧苦,平日裏和阿娘在陸府中做些幫工。這些年來,少爺對奴婢很好,陸府上下對奴婢和阿娘都很好,奴婢心裏都是知道的。”
這些話是她的心裏話,說得情真意切,令人動容。
我點頭道:“既然如此,你今日幫我出去!這些年來的恩情就算報了!這些東西你盡管拿去!就算是我給韓嬸的,你們多明我會的育嬰堂裏也用的著!”
阿蘭仍在猶豫不決,我卻已經卷了袖子,翻過窗口一躍而下,拉著阿蘭躲在園裏好一會兒,見四下無人後才往夥房跑去。
半柱香之後,我們兩人已經從夥房後門溜出。此時的我已經換了一身農戶打扮,阿蘭將一個包裹遞給我,我一摸才發現是方才的兩瓶花露水,頓時一個頭兩個大,納悶著問道:“不是送給你了嗎?怎麽不收好呢?”
阿蘭搖了搖頭,說出一番話來,這番話說得分外懇切。
“奴婢方才糊塗,這些東西就算再好,怎趕得上老爺夫人還有少爺的恩情呢!奴婢不敢拿,少爺還是收回去吧!”
我搖了搖頭,啞然失笑道:“真是的……陸府裏就沒見過你這麽實誠的姑娘!”但見東西已經包裹好了,我們兩人都已出府,自己不收也無處安置,於是再也不作他想,片刻便將包袱背好。
我正要向阿蘭告辭,卻見這小丫頭咬著一截粗布,空出兩手來,三下兩下便將頭上的辮子盤了起來,再用粗布紮緊,彎腰拾起一柄柴刀,別在後腰上,這些動作伶俐果斷,令我眼前頓時一亮,愣了半天才開口問道:“我說阿蘭,你這是要做什麽呐?”
阿蘭說道:“方才全叔說這幾日**橫行,想必這路上也不太平!既然少爺你是我私下帶出來的,我就脫不了幹係,我得跟著少爺你,無論如何都要保得少爺你的周全!”
“保你個狗屁周全!”我狠狠的刮了刮阿蘭的小翹鼻子,搖了搖頭笑道:“你個丫頭片子才剛到我的肩膀高呢!心比天還大!”
阿蘭巧笑嫣然,不再答話,她明白我也不會拒絕。
收拾妥當後我倆沿著陸家後院的牆根疾走,待走到拐角彎入岔口後,我才發現有一棵榕樹,榕樹下一個茶鋪擺著幾個茶碗。
一個八十多歲的老大爺正蹲在樹蔭下納涼,隻見他一邊搖著大蒲扇一邊咧著嘴笑。這老大爺見到阿蘭時便大大咧咧的招呼起來了:“喲!阿蘭姑娘你上完工啦?”
“是啊!梁爺爺!”阿蘭甜甜笑道。
這梁大爺將蒲扇往榕樹後一指,砸吧著嘴說道:“騾車在此!上下周全!姑娘盡管拿去就是!”
阿蘭點頭稱謝道:“謝謝梁爺爺!”我繞到樹後一看,才發現有一輛收拾下水的騾車正拴在岔枝上,這有騾車就太好了!
我喜上眉梢來,跟阿蘭說:“你這回可幫了我大忙了!能省下一個時辰呢!你送我去石徑嶺下就成了!”
阿蘭甜甜一笑,三下兩下便將韁繩解了下來。
眼前這騾子“呼呼”打著粗氣,似乎見到了自家主人異常欣喜。
此時我一副農戶打扮,梁大爺也分辨不出到底是誰,訝異著問道:“阿蘭姑娘,這是哪位啊?”
阿蘭也不好挑明,隻好低著頭答道:“回爺爺的話,這是俺家表哥!”
梁大爺有些耳背,聽得不明不白,說得糊裏糊塗:“噢……是你家老公啊!”
阿蘭頓時羞得滿臉通紅,急忙辯解道:“爺爺,這是我家表哥!今日回鄉曬穀子!”
梁大爺聽的糊塗,答得更糊塗:“哦,你們回家生娃娃啦!”
“那敢情好!早些生好!早些生好!多子多福啊!”
這幾句胡話,把阿蘭羞的直跺腳,我偷偷一瞄,見她羞紅著臉咿咿呀呀應承著,說的是什麽東西我哪裏曉得!
我摸著鼻子哼了一哼,強壓著笑意沒敢笑出聲來。
天底下有兩樣東西最好玩,一個是氣紅臉的姑娘,另一個呢?
是羞紅臉的姑娘!
想到這裏,我肚子裏又泛起一股子壞水來了。
待她轉到我跟前,我緊忙拉住騾子嚷了起來:“什麽!我說你這騾子也忒不地道了!”
阿蘭聽了一時間丈二摸不著頭腦,訝異著問我:“這騾子怎麽不地道啦?”
我貼著這畜生的耳朵,大聲地嚷了起來:“你都生兩胎啦!俺們家那位連個屁都放不出來呢!”
說罷我還笑嘻嘻地瞟了阿蘭兩眼。
阿蘭羞的是一塌糊塗,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嫩粉色的小嘴緊緊抿著,卻奈何不了自個一雙點漆般的眼眸,早已如一池秋水,被我攪得春心蕩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