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古怪的銅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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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麽一瞬間,我曾經想過自己踏入璿璣閣後可能遭遇到的各種情形。
    但是任我絞盡腦汁,我也絕不會想到自己會變成一個……鬼!
    一刻鍾前,我踏入了璿璣閣,在嫋嫋的香氛之中穿過了雕梁畫棟的廊道,灰白色的石階異常堅實,在廊道的盡頭是一處書房,書房門楣的左右兩邊各自掛著一塊桃木牌,右邊那塊寫著“浮光掠影”,左邊那塊寫著“墨錄瓊圖”!
    這東西我聽鄭夫子跟我嘮叨過,這是桃符,算是春聯的鼻祖,大約在漢代之前盛行於中原。
    浮光掠影?
    墨錄瓊圖?
    這個桃符上的對子,我一時間也想不明白,隻是下意識地往前踱了幾步。
    這時候,咯吱一聲,書房的門自動開了,裏麵燈火漸漸明亮,我伸長脖子往裏一看,驚得下巴都快掉了!
    眼前的一切,實在太過古怪!
    這書房的玄關,正立著一塊青銅鑄成的圓形底座,底座的花紋極盡細膩和古怪。
    在煙氣蒙蒙中似乎有無數龍蛇在其間遊走,但再仔細一看,又分明是形狀各異的篆書,這些篆書似乎是由青銅淬火再由利刃精刻而成,字裏行間高低起伏不止,如山川河流,更似風雨雷電,在忽明忽暗的燭火映襯下正閃爍著幽幽的光。
    待我回過神來,仔細端詳,才發現這青銅底座的紋路,近看似乎混亂不堪,遠觀其實卻規整無比。
    這底座大體呈圓形,由外及內密密麻麻疊了十數圈,而這十數圈的青銅字符,將一塊圓形的物件架在其間。
    這塊圓形物件,乃是一塊銅鏡!
    銅鏡是梳妝之物,理應放置在廂房中作起居之用,大大咧咧的擺在書房的玄關,就已經是夠古怪的了!
    可是這還不是最古怪的地方!
    最古怪的是,這麵銅鏡竟然有一人之高,在局促的書房中顯得異常突兀!
    我猶豫了片刻才舉步上前,上下打量了幾眼,這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沒把自己的魂給嚇飛了!
    這嚇著我的,是我在鏡中的模樣。
    我的模樣並非變得青麵獠牙,也並非不堪入目,而是……完全沒有!
    此時此刻鏡中倒映出了書房中的一切,甚至連燭台焰火的微微抖動都清晰可見,卻獨獨沒有我!
    我立在鏡前,卻看不到自己!
    這種鏡中沒有影子的情形,三歲小孩都聽過,鏡中沒有影子的當然隻有鬼!
    莫非我變成了一個鬼?
    一想到這裏,我頓時心神不寧了起來,恍恍惚惚之際我抬起手來,顫顫巍巍地摸向了銅鏡。
    就在指尖觸及銅鏡的一刹那,我感到指尖瞬間刺痛,這股刺痛是一種紮心的痛,來得異常突然,令我眉頭皺起,不由自主的閉上了雙眼!
    莫名的痛來得快,去得也快。
    可待我睜眼之時,眼前的世界卻已經麵目全非……
    我發現自己好像躺在一張床上,我緩緩坐了起來朝四周看了看,發現自己身處一間屋子裏,這屋子由黃土壘成,很是簡陋,窗戶外麵一片漆黑,看來現在已經是深夜了。
    此時此刻,隻有屋裏左側的一扇門簾子上,透著暖黃色的光,忽明忽暗微微地晃著。
    我下了床走過去,掀起簾子一看,隻見外頭還有一個房間,原來我方才所處的這間是裏間,外頭這間才更為寬敞,屋子最外有扇木門,裏麵靠牆結了個灶頭,灶頭旁擺了張木桌,桌上亮著一盞油燈,有個婦人正坐在那兒,她挺著大肚子,孕相明顯,正一針一線地納著鞋底。
    我見有人,便開口問了一句:“大姐,這是哪兒啊?”
    但這婦人卻似乎沒有聽到的樣子,仍在專心致誌的做著手上的活。
    我以為她沒聽到,便走進大聲問:“大姐,我怎麽在這的?這是哪兒啊?”
    這婦人頭也不回,一點理睬我的意思也沒有,我急了,搶了幾步上前想要質問她,可沒想到這婦人卻突然站了起來,一下子就穿過了我的身體!
    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腦海裏一片空白!
    這是什麽情況?
    我還沒回過神來,這婦人又從裏間轉了出來,手裏頭多了一個籃子,她這一次又朝我走了過來,我緊忙一個閃躲,她一屁股坐了下來,繼續著手裏的針線活。
    我想了一想,似乎有些明白過來了。
    她不是不理睬我,而是根本看不見我,其實這樣說也不對,準確來說,她不是看不見我,而是我壓根就不在這裏,正如青霜姑娘所說的,既然我身處梨淵幻境,那麽所見所聞,就全是我夢中的幻覺。
    雖然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會突然來到這裏,但既然是幻覺,又不會缺胳膊斷腿的,也就沒有什麽好害怕的了,唯一需要擔心的,隻有時間,我擔心十二個時辰一旦耗盡,幹娘的魂魄墮入輪回,我便再也無能為力。
    我心中越發焦慮,在屋子四周胡亂走了幾圈,發現自己似乎並不能離開很遠的範圍,大概就隻能在這屋子五丈見方的範圍內走動,而周圍的所有東西並不會阻擋我。在這個屋子裏,此時的我,就好像陰間的鬼一樣,與這陽世之人陰陽相隔,有著永遠無法逾越的牆。
    這時候傳來敲門的聲音,就聽見有人喊:“小寶,開門!”
    這名叫小寶的青年婦人聽見這聲音,臉上露出喜色來,隻見她趕緊把門打開。
    “娘,你回來啦!”
    門一開就進風,一陣寒氣撲麵而來,跟著進來一個老婆婆,她端著個木盆進屋來,先把木盆放在桌上,再摘下頭巾拍了拍,揚起了一陣霜末,屋裏很暖,這些霜末頓時化成微微白霧。
    在氤氳的霧氣中,她掏出個東西交到小寶的手上,眼神裏滿是慈愛。
    “娘給劉師傅一家的孩子行了些定驚安神的巫術,這是今日的辛苦錢。你快數數。”
    小寶數了一數,跟老婆婆說:“娘,有九個銅錢。”
    老婆婆聽完後苦澀地笑了笑。
    “錢是少了點,畢竟眼下是災年……不過今日娘還有其他收獲,小寶,你快過來看看。”
    老婆婆緊忙把桌上的木盆端給小寶看,小寶一看東西,有些驚訝的說:“娘,這麽多紅菌豆腐啊,這得要多少錢?”
    老婆婆笑著說:“劉師傅家裏做豆腐剩下的豆腐渣,他說留下這盆扔在外屋快半個月了,說要的話就拿去喂豬吧。我去撿來一看,沒想到居然是一盆的好東西!”
    我聽她們提到“紅菌豆腐”,就想起我娘跟我提過的,這東西要是外鄉人見了鐵定會害怕的。
    若是你肚饑之時掀開鍋蓋一看,卻看見了一盆厚厚的紅毛,估計連隔夜飯也能吐出來,但是我們客家人見了卻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這東西其實就是做豆腐時廢棄不用的豆腐渣,沾染了玉米麵中的菌類發酵而成。可別小看這東西,據我娘說紅菌豆腐異常鮮美,甚至可以替代味精,是窮人家裏不可多得的美食。
    這時候就見小寶喜出望外地說:“娘,這一盆可夠我們吃上半個月的了!”
    老婆婆說:“是呀,這大半夜的去行巫念咒,娘也算沒有白白辛苦……”
    小寶又說:“就是這邊有塊發黴了,可惜得很……”
    老婆婆看了看說:“不要緊,先挖掉,剩下的咱們馬上蒸,蒸好就能放上半個月了。小寶,咱們趕緊生火吧!”
    小寶說:“娘,我來吧!您先歇會。”
    說罷她給鍋裏舀了幾瓢水,又添了幾把柴生起火來,一邊忙一邊說:“娘,您先去睡吧,鍋裏我顧著呢!”
    老婆婆看著自家閨女,神情有些黯然。
    “娘不要緊,倒是你,自從去年平兒上山采仙草沒了以後,就苦了你和肚子裏的孩子了……”
    小寶輕輕地摸了摸肚子,苦笑道:“娘,我不要緊。你放心!就算日子過得再苦再累,我也會把孩子生下來,好好把他帶大的。”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兒,隻聽到灶頭裏柴火劈裏啪啦輕微的爆裂聲。
    小寶似乎有意想打破沉默,開口說:“娘,你要我做的香囊我都做好了!”
    老婆婆抹了抹眼角的眼淚,說:“阿……好了啊?快拿給娘看看。”
    小寶從桌子上的籃子裏取出香囊,遞到老婆婆的手上。
    “娘!你看,裏外三層,結結實實的。”
    老婆婆兩手接過來摸了摸,噙著淚說:“做得真好……”
    話音未落,老婆婆站起身來,轉身進了裏屋,似乎從床下取了樣東西出來,塞進了香囊裏。
    令我驚訝的是,這老婆婆自己取了針線,湊在燈下細細縫了一炷香的功夫,待開口完全縫死,她才把香囊鄭重地交到小寶手上。
    “小寶,這是咱家的傳家寶,將來總要傳給你的。”
    小寶雙手接過香囊時掂了掂,覺得分量似乎重了一些,於是問:“娘,這裏麵裝的是什麽呀?”
    婆婆神情凝重地說:“這裏麵的東西,是你爺爺傳下來的寶物,除邪消魔用的,叫作‘璿璣’。”
    我一聽“璿璣”二字,頓時驚了,急忙湊上前去細看,隻見小寶手中的香囊,藍色的土布上繡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娃娃,這娃娃穿著紅肚兜正撲著蝴蝶呢。
    我見了頓時吃了一驚!
    這不就是我幹娘頭一回幫我驅邪時那個隨身的香囊嗎?
    我又趕緊看了看這個叫做小寶的婦人,這婦人麵目清秀,身形略壯,但越看越覺得眼熟,再一看她說話時嘴角邊的梨渦,這不就是我幹娘年青時候的模樣嗎?
    莫非我現在……在我幹娘以往的記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