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唱號子的人走到眾人麵前，將肩上扁擔小心翼翼放在地上，又將寬袖挽到肘間，這才站定。
    他脖子上掛著一條有些舊但洗的幹淨的麻布巾，這時候順手拿起來擦了把臉上的汗。另一隻手又將頭上的鬥笠摘下拿在手中，有一下沒一下的給自己扇著風。
    江辰注意到，他的扁擔兩端挑的是兩個巨大的竹筐，一邊的竹筐裏放了剛采摘下來的綠色植物，種類繁多，也沒有歸類，亂七八糟的堆在一起。另外一個竹筐中則是一口水缸，那水缸沒有蓋子，隻裝了滿滿的泉水，再多一絲就要從缸中漫出來。
    一筐草藥和一缸泉水的重量差了許多，可是這個人剛才卻是把扁擔中心抗在肩上，這一路也不見有任何傾斜。另外一方麵，這滿滿一缸的水，從他出現的半山腰，一直擔到他們所處的山穀，看樣子一點都沒有灑出去，由此可見這個男人的步法很穩，看似搖搖晃晃的走，實則每一步都蘊含玄機。
    夏小麥看到這個人之後笑嘻嘻揮了揮手，那人也衝著少女咧嘴笑了笑。
    這是一個中年人，臉上布滿著被山峰吹出的黝黑與褶皺。他的頭發似乎很長，全部紮在頭頂，隻簪了一根木簪而稍顯淩亂，同時身上穿了一身寬鬆的深藍布衫，腰上暗紅色的腰帶掛了一隻沒封嘴的葫蘆和一串銅錢，走路時候互相碰撞叮叮當當直響，聽聲音似乎葫蘆已經空了大半。
    中年人也不賣關子，用指甲敲了兩下扁擔，那聲音不大，卻清晰傳遞到每個人的耳中。
    “集合！”他向吆喝號子一樣道：“上課了！”
    江辰在夏小麥和對方打招呼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了對方的身份，這時也跟上人群朝那男人身邊聚攏過去。
    “我姓章！”等同學們約麽都聚集在他身邊後，中年的漢子自我介紹道：“我叫章百匯，是你們這門課的老師。”他的語氣聽起來十分隨意，但是聲音卻是洪亮悠揚，江辰隻覺得對方的說話聲音在耳朵中來回回響，縈繞不絕。
    很多同學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的號子裏，此時聽見他講話，一個個眼神慢慢恢複焦點，又紛紛聚集在章百匯身上。
    “章老師的號子很厲害的。”夏小麥小聲介紹說：“采藥的時候，為了驅趕林中低級野獸，我們不是都要帶著抖燈嘛。而據說，章老師隻需要吆喝兩聲號子，大多數妖獸根本連窩洞都不敢出，比百獸之王的冰原虎嘯還管用呢。”
    “唱歌就能嚇唬人？”胖子奇道：“這是什麽原理？”
    “是有這樣一批人的，他們通過將‘靈’融入到音樂盒舞蹈中，或者繪畫書法等等作品中，來達到某種效果。據說這種操縱‘靈’的方式特別依賴天賦，當年章老師就是靠山中唱號子悟了道呢！”
    夏小麥簡單介紹著章百匯的事跡，江辰的思緒卻飄遠了。他想起剛開學時候，祝元寧說過，為了給修行生的下午課程打掩護，都將他們安排了一個藝術生的身份。比如自己的特長就是九州曆史樂器塤，不僅如此，甚至為了謊言嚴謹，還每周給他安排了幾節樂理課，專門讓他練習樂器……不過他目前吹出來的成果，怎麽說呢……不可說，不可說啊。
    思及此處，江辰便好奇起來，隨口問道：“說起來……學院給你們安排的都是什麽特長生？”
    夏小麥倒是沒什麽不好意思，直接回答：“我是美術生，恰好小時候學過一些，倒是說得過去。”
    的確很符合夏小麥的氣質，起碼比自己的項目靠譜多了。又問胖子：“你呢？”
    沒想到一向沒臉沒皮的胖子扭扭捏捏半天，卻是怎麽也不肯說，江辰愈發好奇，於是循循善誘道：“學校安排我吹塤，冷門吧，我吹了好幾天才能吹出個響……你不會比我更慘吧。”
    “倒是不冷門。”胖子撓撓頭：“隻是……那個……我是舞蹈特長生。”
    旁邊的經漁正掏出一點鳥糧喂小白，聽到這個也不知道是怎麽的，手一抖，好似不小心把糧卡在小白嗓子眼。就聽見那小白鳥一陣嘯叫，站在經漁肩頭拚命抖動身體。
    “我……我其實挺有天賦的。”孫乾抖了抖身上的肥肉，擺了個奇怪的造型道：“我學的是那個，拉丁，就是倫巴恰恰什麽的，老師說我學的挺快的。”
    對於他的話三人心照不宣地選擇用沉默回應……其實江辰完全無法理解學校給這些修行生安排的都是些什麽特長，幾乎與他們個人狀況完全對應不上。該不會哪個教導主任閉眼睛抽簽給他們決定的吧，他甚至懷疑伯陽學院的教務可能對“無靈者”們的藝術形式有什麽誤會。
    又聽胖子補充了一句：“說了你們可能不信，我從小跟我媽跳大神，腰肢挺柔軟的……”
    夏小麥沒忍住還是笑出聲來：“好嘛，下次學院之間有聯動活動時候，你可千萬要表演一下。”江辰也跟著點頭，表示十分同意。
    經漁的特長江辰倒是知道，跟他一樣是個樂器，而且是非常詭異的樂器，叫特雷門琴。也正是因為如此，他們每周三晚上都是一起上樂理課的。之前他曾經在宿舍聽過對方練習，不得不說三好學生經漁似乎對音樂是真的沒有天賦，那琴聲簡直就像見鬼了一樣，讓他有種要和對方割席分坐的衝動。
    ……
    這邊幾個人走神了片刻，章百匯那邊已經講解了有一陣，這會兒正不知道給同學們分發些什麽。江辰有點不好意思，剛才他拉著大家開小差，這會兒跟不上進度了，於是問：“老師這是發什麽呢？”
    明明經漁剛才的注意力都在胖子的拉丁舞上，也不知怎麽三心二意的居然將課程也聽了個清清楚楚，正兒八經回答他：“發幾種草藥，一會自由活動，對應尋找。”
    果不其然，沒多久他們這邊也拿到了三種長相各不相同的植物，隻聽章百匯強調道：“我們這節課不設定期末考試，平時分即總成績。請所有同學自行分組，每組最多六個人，由一個高年級同學帶隊，每一隊伍每種草藥最少需要找到五株，這是基礎分，其他帶回來的采集品根據我的判斷給你們加分。”
    高年級同學？
    江辰不由得環顧四周，從剛才開始他便沒有特別仔細打量身邊的同學們，因為除了十三中的十一人之外，他一個都不認識。這會兒刻意觀察之後才發現，果不其然，這節課的人數比其他大課要差不多多上十個人，看樣子應該就是章百匯所說的高年級同學了。
    在這多出來的約麽十個人中，他意外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麵孔。
    “我就跟著你們組吧。”一個聲音溫和的男生朝他們這邊走來，還朝著江辰點點頭。
    “元寧學長。”江辰跟著打了個招呼。
    祝元寧是屬於十分惹眼的類型，之前江辰在這站了那麽久都沒有注意到對方倒是有些奇怪。不過仔細想想這個人似乎是個家喻戶曉得模範生，被拉來帶低年級學生做義務勞動也沒什麽可意外的。
    他其實一直分不清祝元寧和祝元青兩兄弟，不過好在弟弟祝元青在川四那邊的分校上課，平時也不會遇上，免了他叫錯人的尷尬。
    “我跟你們一組！”還沒等祝元寧繼續說話，一個十分亢奮的女聲從背後傳來。
    不用回頭也知道，肯定是祝元寧的忠實小迷妹唐夢瑤。這個外表看起來十分稚嫩的少女背著他的小兔子背包一跑一跳擠到了祝元寧身邊，甜甜喊了一聲：“學長好！”
    祝元寧笑著點點頭，算打過了招呼。
    “從這裏往外十公裏為半徑的範圍都受伯陽學院保護，請大家注意尋找時不要超出範圍！”章百匯又囑咐了幾句安全的問題，便宣布大家自由活動。
    算起來，他們隊伍已經有了五個人，還差一個。本來也不是強製要滿員，幾個人便都拿出鬥燈羅盤等工具，準備就這樣出發。
    這時候卻有一個怯怯的聲音不知從哪響起：“那個……你們還缺人嗎？”
    這個人的聲音細如蚊吟，將將闖入眾人耳中。胖子直接沒聽清，轉頭問了句：“你說啥？”
    站在那裏怯懦著的不是別人，正是關陽。看清對方身份後胖子臉色不由得冷了幾分，這個愛憎分明的胖子一方麵把關陽算成是眼鏡男的人，另一方麵他又最不喜歡這種懦弱的性格，便沒好氣道：“隨便你。”
    關陽的臉更紅了，江辰就很怕他下一秒就雙手拂麵嚶嚶嚶，正想說點什麽來勸慰一下對方的七竅玲瓏玻璃心。
    “可以的，跟我們一起走吧。”祝元寧卻先說話了。他的聲音中帶著安慰人心的力量，那關陽聽到他的話抬起頭來，眼睛裏原本已經汪了一包眼淚，這會兒拿袖子蹭蹭又生出個燦爛的笑容來。
    女生們對他倒十分友愛，夏小麥衝著他點頭微笑著，唐夢瑤則更直接，直接衝到關陽身邊拉著他的胳膊一起走，那模樣活脫脫一對小閨蜜。
    江辰卻有點發愣，因為他那種既視感又來了……怎麽總覺得，關陽的笑容，在哪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