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彩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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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頂著初升的旭日走到那處小廣場時,葉清穀毫不驚訝地看到已經有大量窮苦百姓圍在那個廣場上了,之前連續分了三天水,這些百姓也已經知道分水的兩位使者一早便會過來,所以早早便已經聚集在這裏了。
等葉清穀一行人到達小廣場的時候,聚著的人群們自發地給他們讓出了一條路來,這也是兩日才培養出來的習慣,隻是見到今天來的時候隻有兩位使者和幾個官差,而沒有那兩輛承載著希望的儲水車,人群中便突然開始了各種竊竊私語。
不過這種討論並沒有在人群中持續太久,當葉清穀站到小廣場中央準備開始說話的時候,人群便漸漸地安靜了下去,他們此時非常迫切地想從葉清穀口中知道發生了什麽。
看著圍著自己的一雙雙渾濁但充滿期盼的眼神,葉清穀突然有些哽咽不知道該怎麽開始告訴他們壞消息,但是他很快便狠下了心。雖然不是那些以入世救命為己任的修士,可這幾日見了許多悲劇之後,葉清穀也希望自己能為飽受旱災之苦的北境人民謀求一個更長遠的未來,而非僅僅這幾日的飲水。
“諸位,非常抱歉,今日沒有水了,還請各位散去,也轉告自己的朋友們,讓他們今日也不必來此了。”葉清穀大聲地將這個消息傳給了在場的所有居民。
他這話一出,場下的人們頓時躁動了起來,一個個的問題就被拋了出來,不過最多的還是問為何今日的水沒有了。
葉清穀又一次說道:“今日取水的工具出了些故障,各位還請散去,今天就不必等了。”
這時有好幾個站在前排的人大聲向被圍在中央的葉清穀問道:“今日沒有水,那明日呢?”
葉清穀很想告訴他們明日自然也是沒有的了,但他此時卻不能這樣回應,隻要到:“明日我還是回來這裏的,各位還請靜候佳音吧。”
在再三得到了葉清穀保證後,人群才三三兩兩的散去,葉清穀看著散開人群的背影,心中不由大是寬慰:“這些人們明明很通情理,李任說他們會帶來民變真是無稽之談,他輸定了。”
又過了一日,當葉清穀再一次把當日沒有水帶給群眾的時候,人們的議論聲變得比前一日要大了許多,而且還能聽到諸多不滿之詞,似乎大家開始抱怨為何官府連續兩日就沒有送水來。
而這一回,人群就沒有那麽容易勸走了,不斷地有人向中央擠來,希望葉清穀能給了第二日會有水送來的保證,若非尚有一圈官差護著葉清穀他們,這些人幾乎都想直接抓住葉清穀讓他做出承諾了。
葉清穀心知再過一天也是不會有水的,自然沒法承諾他們,隻能一遍遍地安慰群眾,讓他們等自己明日到來。縱然葉清穀有法力護身,這一遍遍反複地說還是讓他不禁有些口幹舌燥。
最後,足足過了大半個時辰,圍著的人群才不情不願的紛紛散去,看著哪怕離開時依然牢騷不斷的人們,葉清穀的心中似乎也染上了一道陰影。
沒水的第三日,送水的第六日,和李任賭約的最後一日,葉清穀最希望能安穩度過的一日,在葉清穀對著人群說出今日沒水,沒有躁動,沒有抱怨,隻有死一般的寂靜。
葉清穀沒聽到抱怨,也沒聽到昨天那樣連綿不斷的問題,可他的心卻高高懸著無法放下,因為在圍著的人的臉上,他看到的表情除了失望,還有不滿,還有憤怒,還有許多他不知從何而來的戾氣。
就在這時,突然從人群不知道何處,傳來了幾個聲音:“這個送水的家夥和以前的狗官一樣不是好人,他一定是把自己把水藏起來了!”
“他一定知道哪裏有水!”
“沒水喝我們就要渴死了!”
“把那個小白臉抓起來,逼他交出水來!”
“對!把他抓起來!”
“抓起來!”
隨著這些話,人群突然湧動了起來,許多人嘴裏喊著“把他抓起來”這幾個字,向著中央的葉清穀一行人衝了過來。
看到這樣的場景,葉清穀無比的震驚,他看到好幾張前幾日還不斷對他說著謝謝的臉,此時變得十分猙獰,露出了想要把葉清穀吞食一般的表情,雖然這些人比普通人還要瘦弱許多,但用來的人群卻讓葉清穀心中久違地生出畏懼的情緒。
“你們這些刁民,還不給我退下!”護衛葉清穀兩人的官差直接舉起了刀,對著衝上來的人們大喝道。
看著已經露出殺機的官差們,最前排的幾個百姓停住了腳步,麵上的凶殘之色變成了驚懼的神情,但很快他們就繼續向前衝了過來——後麵的人可沒有停下,整個人潮推動著彼此,既然向著葉清穀二人靠近。
眼見官差們已經無法阻攔眾人,泉三魰傳音問葉清穀道:“我們怎麽辦,出手打退他們?”
“上天吧,都是些可憐人,別傷了他們吧。”葉清穀不欲出手傷人,也不想自己被人所傷,所以便讓泉三魰和自己一起飛到空中躲開人群。
他心裏黯然,知道眼下的情景已經證實了李任的說法,那麽自己和泉三魰在隱藏修士的身份也沒有什麽意義了。
就在人群推開了攔路的觀潮,就要抓到葉清穀他們的時候,他和泉三魰一起離地飛起,懸在半空,讓撲過來的群眾抓了個空。
望著飛到半空中的兩人,下麵的眾人先是向中了定身法一般立在了原地,然後在不知道誰的帶領下紛紛跪下,開始磕頭謝罪。畢竟對於這些民眾來說,得罪兩個貪墨了他們水的狗官,和得罪了兩個能夠飛天的神仙,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葉清穀看著下方黑壓壓一片跪倒的民眾,說道:“你們散去吧,這事不怪你們。”
跪倒的眾人似乎不相信神仙就這樣輕易地放過了自己,還是不斷地磕頭求饒,直到葉清穀再三說明了自己沒有計較後,才一個個都戰戰兢兢地站了起來,謝過兩位神仙的恩德,然後各自離去。
見眾人紛紛散去,葉清穀一拉泉三魰,一齊落到地麵之上,又讓那幾個官差也盡管自己回去便可,不需在此地陪同自己二人。一時間,本來還是熱潮湧動的小廣場上,變得冷冷清清,隻留下了正當中的葉清穀與泉三魰兩人。
葉清穀見得終於沒了外人,便一下躺倒在地,眯著眼看著太陽,發出了長長的一聲歎息。
泉三魰一直都覺得葉清穀是個非常有主意的人,可這次他卻看到了葉清穀一臉的愁容,似乎是徹底沒了辦法,他剛想寬慰葉清穀兩句的時候,就聽葉清穀問道:“老三,你說李任的話有道理麽?”
“我覺得那老小子就是胡說八道,要不我現在就去把他腦袋扭下來?”
“我也覺得他說的不對,可今天的事又讓我不知道該如何辯駁於他。老三,你替我去看一趟燕虎兒,監督下這小子有沒有好好修行,讓我在這兒一個人想想吧。”
泉三魰也看出葉清穀此時的頹然,既然他要獨處一段時間自無不可,便一人離開前往燕虎兒姑姑家中。
或許是因為小廣場上發生的事情已經在這一代傳開了,葉清穀就靜靜的一個人躺在那裏,很久也沒有其他人出現在這個小廣場附近,自然也沒有人來打擾葉清穀。
葉清穀先是眯著眼看著天邊的朝陽,隨著太陽漸漸升高,陽光變得刺眼起來,葉清穀也閉上了眼,隻是繼續腦中的思考。他作為一個剛剛離開山門的修士,縱然對人世有些了解也是來自於如藍和玉等人的敘述,真當他自己麵對如此複雜的人心問題的時候,他卻感覺比麵對湖邊那個大水怪還要無力。
那些修煉年歲久遠的大修士們或許可以輕易洞悉這時間的人情百態,但對於葉清穀來說,他雖然覺得李任的話哪裏不太對,但今天那些近乎瘋狂的民眾又讓他不禁懷疑起了自己判斷,就在這種自我懷疑和思考之中,葉清穀聽到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出現在了離自己非常近的地方。
修士本來五感敏銳,隻是葉清穀實在是想事情出了神,所以知道腳步聲已經在咫尺可及的距離時他才反應過來。不知道這腳步聲的主人是何來意,為防不測,葉清穀睜開雙眼,一下坐起身來,向著腳步聲的方向看去。
定睛一看,卻發現來者竟然是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也就和坐起來的葉清穀一般高矮。這姑娘穿著一件打著補丁的布衣,可以看得出應該也是附近窮苦人家的孩子,紮著兩個小小的馬尾辮,圓圓的小臉蛋雖然不算白皙,但是幹幹淨淨的臉上透出兩塊奔跑後紅暈,卻是十分精神。葉清穀本以為腳步如此輕地靠近自己的會是什麽敵人,但發現是這樣一個小姑娘後,他不由對看著小女孩黑亮的雙眼露出了一絲微笑。
看到葉清穀突然坐起身來,小女孩先是嚇了一跳,等到看到葉清穀開始微笑後,她也回了一個甜甜的笑容,繼續小跑過來,問葉清穀道:“你是前幾日來分水的神仙麽?”
聽到這個問題,葉清穀心下不由一突,他以為這小姑娘和之前那些瘋狂的民眾一樣是來問責於他的,但葉清穀自然也不會去欺騙這麽丁點大的孩子,就答道:“前幾日來分水的是我,我叫葉清穀,我不是神仙。”
“他們說你會飛,你怎麽會不是神仙呀?”小女孩搖搖頭,卻是不信葉清穀所言,隨後將手伸進了衣兜內,摸出了一小顆白白的東西遞給葉清穀道:“謝謝你的水,請你吃糖!”
葉清穀雖然不知道這個糖果是小女孩非常難得的甜食,但他依然可以感受那份真誠,於是便接過糖果摸了摸小女孩的頭。
“你吃呀,很甜的!”小女孩見葉清穀隻是把糖攥在手中卻不吃下去,就有點急了。
聞言,葉清穀便乖乖把糖吃了下去,雖然這糖味道極淡,隻有淡淡一絲甜味,但吃起來似乎比葉清穀之前在宗門內吃過的諸般靈果瓊漿都要甘美。
葉清穀正要問小姑娘的姓名,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喊聲:“彩雀,你怎麽去打擾神仙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