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青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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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清穀抬頭一看,發現來人竟是那個第一天喝水後哭泣的年輕人,他第一天與第二天都是第一個領到水的,第三天卻沒來,所以雖然這幾天領水之人數不勝數,葉清穀對他倒還算有些印象。
那年輕人見葉清穀注意到了自己,忙遠遠地對著葉清穀行了一禮。他這行禮倒是讓葉清穀有些驚訝,之前分水之時所見的所有民眾最多隻會鞠躬叩首,這年輕人的禮數一下子就將他和其他人區分開了。
見年輕人似乎想要上前又不敢的樣子,葉清穀招招手,示意他近前來。
年輕人走近之後,有對葉清穀行了一禮,然後把小姑娘拉到一旁,對她說道:“彩雀,你怎麽跑這兒來了,神仙在這裏休息你怎麽可以來打擾他。”
小姑娘衝年輕人做了一個鬼臉,說道:“我是來給神仙送糖吃的。哦不對不是神仙,是葉清穀。”
年輕人聽得小姑娘直接喊葉清穀名字,一時間竟有點慌張,結結巴巴不知該怎麽張嘴說話。葉清穀看出了他的窘迫,便對他道:“你也直接喊我名字便是,這神仙兩個字這段時間可真是聽得煩了。你叫什麽名字?”
年輕人隻是連連道不敢,交待了自己的名字叫寧青牛,那個小丫頭是他妹妹,喚作寧彩雀。
葉清穀聽了寧青牛的名字後道:“你們兄妹的名字倒是有趣,一個青牛,一個彩雀,隻是我看你妹妹活潑潑的確實配得上這個名字,你怎麽就青牛了?”
寧青牛便說他兄妹二人的名字都是父母所起,取自他們出生後父母所見得第一個動物。隨著說到兩人名字的由來,寧青牛的臉上也慢慢流露出一種懷念往昔的神色。
葉清穀聽得他提及自己父母,又想起寧青牛第一天領水時候的行為,不禁問他為何那日如此激動,又為何來了兩日後幾日沒來。
這一句就勾起了寧青牛的一件悲傷往事,原來他父母是在三年前大旱剛開始的那個夏天,為了省下更多的食水給寧青牛兩兄妹,最後沒能熬過那個夏天,撒手人寰,留下了當時還未成年的寧青牛和剛剛會走路不久的寧彩雀。寧青牛少年時去過學堂,能識字,於是靠著鄰裏的幫扶和外出做點零碎的文筆工作,竟然成功讓自己和寧彩雀活了下來,隻是那種幹淨透徹的飲水,自那個夏天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喝到過了。
說完了這件舊事,寧青牛又說道:“前兩日取的水已經足夠頗久的用度了,自然不敢貪得無厭日日都來,若非葉神……葉大哥的水,彩雀的小臉現在還是髒髒的呢。”他本來還想喊葉神仙,但是看到葉清穀假做了一個生氣的表情,便改了口。
也正是因為彩雀昨夜在洗臉時寧青牛多嘴了一句,說了水的來處,所以今天小姑娘才會特意跑到此處,用她最喜愛的糖果來答謝那位送水的神仙。
聽得寧青牛感謝自己的恩德,葉清穀想到今日的遭遇,十分唏噓,便向寧青牛說起了今天發生的一切。寧青牛聽完之後,不由直接破口大罵道:“這些人好沒道理!受人恩惠不知感恩,反倒索求無度,真是無恥!”
葉清穀聽得寧青牛口出此語,不由眼前一亮,便問道:“那依你所見,他們又為何會如此呢?”
“這……”寧青牛被問到這問題,卻是回答不出來,他之前的說辭隻是出於心中的激憤,想讓他能夠分析出那些人的想法還是有些強人所難了,不過他還是有些主意的:“若是可以找到當時挑動事端的人來問一問,或許可以是為什麽。”
葉清穀卻道:“我縱然知道他們的模樣,也不知道他們是誰,更不知道去哪兒找他們,難道要我在這裏一家一戶去搜人不成?”
寧青牛卻把這個活攬了下來,他說自己在此地生長,認識的人頗多,或許能幫上葉清穀的忙。
於是葉清穀就回憶了一下當時帶頭挑食幾個人的衣著模樣,一個個向寧青牛敘述過來。剛開始連說兩個,寧青牛均是搖頭表示不認識,當葉清穀說到第三人時,葉清穀才剛描述了幾句,寧青牛就一拍大腿表示這人就是住在他家附近的張大寶。
張大寶年長寧青牛幾歲,兩人算是一起長大的,寧青牛聽說帶頭挑事的居然有他,當時就表示要去幫葉清穀把他帶過來。葉清穀卻按住了他,說兩人一起去,雖說都吃不飽,但葉清穀還記得張大寶的身量不是寧青牛可以比的,放寧青牛一人去他可不放心。
就在兩人還在商量要不要帶上一直嚷著要一起去的小彩雀時,泉三魰卻回來了。
泉三魰本以為葉清穀還一個人呆著,卻發現回來的時候葉清穀身邊多出了一大一小兩個陌生麵孔。泉三魰還沒來得及和葉清穀說燕虎兒這幾日都頗為用功,就被葉清穀塞了一個女娃娃——原來葉清穀想著燕虎兒和泉三魰相處的挺好,那麽再交托他一個小朋友應該也不要緊。
寧青牛本來看著泉三魰凶惡的外形還有些擔心,但既然葉清穀放心交托於他,寧青牛自然也不敢有什麽異議。寧彩雀倒是比她哥膽子大多了,知道這也是一個送水的神仙後就嘰嘰喳喳地和泉三魰聊起天了。這中隻是苦了泉三魰,終究小男孩和小女孩還是不一樣的。
當葉清穀和寧青牛趕到張大寶家中時,張大寶正在那裏數著一些銀錢。當看到葉清穀一臉怒氣的破門而入時,張大寶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還沒等葉清穀說半句話,就把一切都交待得清清楚楚。
原來昨日入夜後,有幾個黑衣人潛入了張大寶家,讓張大寶在今日的會場上說些話挑起事端,再挑唆大家去抓送水的使者,而這些銀錢就是那些黑衣人給他留下的酬勞。
張大寶說著說著直接嚇哭了,一邊哭一邊對葉清穀道:“神仙呀,我要是知道您是神仙,他們就是給再多的錢我也不敢和你作對啊。”
葉清穀心裏知道,自己和李任的賭約隻有局中人才知道,所以那些黑衣人究竟是誰派出來的自然不言而喻,隻是他此時另有別的問題要問,便問張大寶道:“張大寶,我這三日斷了分發的清水,你心中可有埋怨?你隻管如實說,我隻要聽真話。”
聽得葉清穀語氣嚴肅,張大寶哆哆嗦嗦地回話道:“這……埋怨自然是埋怨的,本想著日日有水送來,結果斷了幾日,心中自然是埋怨的。可神仙我真不敢和您作對啊,都是那幾個黑衣人逼我做得啊!”
聽到張大寶此言,葉清穀還沒什麽反應,邊上的寧青牛就看不下去,一個箭步上前,開始教育起張大寶:“大寶啊,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當時不肯去學堂,如今怎麽長成了這樣的人。你可知道人應當知足常樂,別人有所賜當心存感恩,你怎麽還反而心生怨恨……”
寧青牛這幾年還兼職過幼童的開蒙先生,這番說教直說道自己嘴裏都快冒出火星子才算停下,而張大寶等他停下又是連連磕頭,對葉清穀道:“神仙,以前是我不懂事,今天聽了寧兄弟這番教導,我以後再也不會如此了。”
雖然不知道張大寶是否真心誠意說出這句話,但他這幾個字在葉清穀耳中,就好像黑暗中的火光一般,讓葉清穀一下子想通了許多事情。
“寧青牛,我那兄弟若是問起我在哪,就讓他去李太守府中找我!”來不及和寧青羊他們解釋自己想通了什麽,隻留下這句話,葉清穀馬上衝出門外,直向李府飛去。
當李任聽到下人來報那位看上去年幼些的神仙又到了自家庭院之中時,他滿以為走出去的時候會看到一個滿麵頹唐,前來認輸的葉清穀,但沒想到出現在眼前的葉清穀與之前回報的官差所說全然不同,雙目有神,鬥誌昂揚,哪裏有半點沮喪的神色,頓時心中覺得不妙。
在李任走到葉清穀麵前,還沒來得及行禮,葉清穀就噴出一把金色小劍,懸在李任頭頂約一尺之處,說道:“李任,這乃是我師門秘法通心神劍,最是能分辨人言真假。現在開始,我問你答,有半句虛言,神劍落下定叫你身首異處。”
李任聽得葉清穀這般言語,當時就是背上驚出冷汗,連連點頭稱自己不敢妄言。
“李任,這東餘國北境,誰官職最大?”
“這,自然是下官了。”
“那你身為北境太守,又有何職責?”
“當為天子守土安邦,平亂安民。”
“你既知道自己有這些職責,那我問你,何為安民?”
“使百姓豐年富足,荒年不死,有所教化,能知禮節,是為安民。”說到這裏,李任猛地抬起之前一直低著的頭,對葉清穀道:“仙人無非是想和我一議我不開倉放糧的事情,今日在廣場所發生的事情,難道還不足夠讓仙人相信我的想法麽?”
若是在上午,李任這番話說出,葉清穀自然無言以對,但這時聽了李任的說辭,葉清穀隻是哈哈一笑,然後說道:“你身為北境太守,治理民事乃是你的本職,任由救濟糧食爛於倉庫之中,卻不用此救濟窮人,坐視你治下百姓餓死,是為不作為;明知三江城以北有水源,卻不設法尋人除去水怪,坐視你治下百姓渴死,是為不作為;知曉百姓救濟之後或有怨憤之情,卻不教導他們引之向善,坐視你治下百姓無禮無節,是為不作為;和我有賭約在身,卻派人引發事端,這事上你倒是有作為了啊!”
葉清穀的聲音不大,但是聽來卻好似雷霆震耳,使人發聵,李任聽得他這番言語,臉色霎時變得極為難看,身子更是忍不住彎下幾分。
“你在任上,北境一切事務皆以你為首,若你覺得開倉放糧不妥,自然應當另尋他法緩解災情,怎可如甩手掌櫃一般深居家中,有官如你,不若擺個木偶,豈不更為省事!”
一字一句,好似利劍穿心,讓李任連身子都直不起來了。
“你與我的賭約,並不重要,這北境萬千百姓的性命,才算重要。你這太守,有不如無,你說你這頭顱,我當斬不當斬!”
葉清穀最後幾個字,便如雷公掌刑,捶打天下不良之人,李任聞言,臉上青白之色不住變化,最終竟然“噗”地一下,癱軟在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其實所謂通心神劍,不過是葉清穀用元鶴劍晃點李任的,但他在言語之中,確是不自覺的用上了道門念誦真言的法門,再加他如今與道相近,說話之間竟然隱隱能喚起天地之威能,李任本就心頭有愧,如何能挨過他這幾句話。
葉清穀見說得李任噴血,不由心頭大慰,知曉這次自己算是真正從道理上贏了這個太守,隻是他猛然瞥見在李任噴出的鮮血之中,竟然有幾隻小小的黑色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