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從此初識這世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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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可以進去探視時,陳妍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在病床上蜷縮著的人,依稀還能看到有一張俏麗的麵孔。
可,曾經充滿生機與希望的這雙眉眼,已然失了神。
王浩的眼睛倏的就紅了起來,痛得厲害,吸頂燈燈光照在臉上,竟刺眼的火辣。
那還是正常的人嗎?那還是往日裏那個活潑可愛的丫頭嗎?那還是曾經給予了他最誠摯關懷的……陳妍嗎?
陳妍努力想要坐起來,他踉踉蹌蹌過去,一把扶住對方,雙手抱過去,將瘦得不成人樣的人摟在了懷中。
王浩指節攥著衣角出奇的慘白,將陳妍的頭抵在自己胸膛處,那裏有砰砰的心跳,有滾燙的熱度,還有……強烈的痛。
陳妍像個破布娃娃一樣,任由王浩抱著,如同隆冬臘月裏逝去了生機的天地萬物,看不到一毫生氣。
王浩心疼得厲害,忽地,就將臉貼了過去。
嘴唇挨上,兩個人的眼睛對到了一處。
當嘴唇碰在一起時,就像綿綿的糖果,仿佛是春天來了。
他的心忽然不是那麽疼了。
在這一瞬,陳妍的眼睛有了一息亮色,但,轉瞬即逝。
微冷的舌滑入對方口中,貪婪地攫取著屬於她的氣息,用力地探索過每一個角落,這一瞬間的悸動,使他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鼻尖飄過她身上獨有的清香氣息,王浩隻覺得一向堅強自製的自己,仿佛隨時有可能崩潰。
他從小在風土人情良好的鄉下長大,也自認為這輩子不會有什麽事情再讓自己牽動哀怒,自認為無憂無慮,無喜無悲,什麽事情都是可以坦然接受,隻想著以溫和良知善待這世間,這世間便會報之以微笑。
但在陳妍出事的一刹那,王浩忽地就涼了心意,像是感受到來自這紅塵凡間最不留情麵的赤裸裸的嘲諷,像是一麵巴掌狠狠地打擊在臉上,揉碎了他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幻想,粉滅了他對這一整個世間最本真的看法。
分秒間,天塌地陷。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負你!
它傷害我最愛的人,那麽,我定要它,拿命償!
眼光含笑,看著麵前的人影,刀刺進胸口,像是奪走了他的心。
他赤紅了雙眼,無奈,自己都尚不能自救。
原來,這就是心痛的感覺,連一絲傷口都不曾有的痛,絕望到盡頭的痛。
陳妍……
他將過往的每一幕從眼前抓取,複又咬緊牙關,恨不得,將那個罪惡的地方徹底打碎。
他口中呢喃著她的名字,從初見之日的愛慕之意到現在,自己不知不覺竟已疼她入骨。
他鬆開她,跪到了地上,手指摳在地麵上,抓出了血,卻最終,伏在地上失聲痛哭起來。
那東西,即便你再怎麽躲著,不去觸碰它,它也會,無情的侵襲過來。
一直以來,你是覺得我怕你,讓著你嗎?
嗬嗬,那麽現在,我來告訴你,一直以來,我是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裏啊!
我代表上蒼宣判,無論你曾多麽恐怖,此刻,你已是死刑加身,罪無可赦。
你完了。
坐回病床上時,王浩想說什麽,但太累了,兩人相顧無言,頭幾分鍾沒有說話。
許久,王浩問:“累嗎?”
陳妍聲音低著說:“有點。”
“睡吧。”
“不能睡。”
王浩嗯一聲,問:“難受嗎?”
“也有點。”
王浩點了點頭。
又是一陣沉默,他隻是握緊她的手,安靜的間隙,陳妍忽然說:“抱歉,這一次,陪不了你了。”
“胡說,這次不算。”王浩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等你病好了,你要陪我十次。”
“王浩。”
“嗯?”
“你不用總是圍著我轉了,這些都是我的命數,注定難逃一劫。”
王浩死死盯著她。
“你去忙你的,別管我。”
王浩還是盯著他。
“聽話,回去吧,你的眼睛都熬紅了。”
王浩反問:“那你呢?”
外頭醫生的人影閃過,對話無疾而終。
王浩坐在走廊裏望窗外的暴風雪,還不停。
何木子出現在他的視線裏,依舊是那副病懨懨的樣子。
“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和陳妍。”何木子一見王浩這副憔悴樣子,眼淚就掉下來了。
王浩罵:“你哭什麽?陳妍還他媽沒死呢!”
“王浩——”
“我沒事。”王浩逞強說,“你回……”
正說著,ICU手術室的燈又滅了,王浩目光立刻轉過去,膠住。
醫生還是之前的話,陳妍再一次撐過來了,但沒有好轉,必須轉院。
護士把人送回病房,王浩甚至沒起身,遠遠看著床上蒼白如死人的女孩,房門關上,他也不管何木子,起身走了。
他慢慢地走在回去的路上。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街邊的路燈依次亮起。他的身影一次次被拉長,又縮短。
向前望去,天空低得仿佛要砸下來,這條路似乎一直通往烏雲翻滾的天邊,向後望去,不遠處的醫院大樓已經徹底籠罩在一片濃霧中,無論怎麽用力分辨,那星星點點的燈光也看不見了。
王浩越走越快,最後全力奔跑起來,路人紛紛投來詫異的目光,看著這個莫名狂奔的男孩。
他跑過燈火輝煌的街道,跑過陰暗潮濕的小巷,跑過人頭攢動的鬧市,跑過空無一人的荒地,直到喉頭發甜,直到精疲力竭。
在奔跑中,他爆發不可遏止的痛哭。
王浩回去洗了頭洗了澡,換了陳妍送他那身帥氣的藍色三葉草,立在落地鏡前,仍掩不住形銷骨立。
出來時路麵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水,光滑的馬路上泛著清冷的光,在路燈的照映下,潮濕的路麵綻開一朵朵斑駁的金色花朵,看上去完美無瑕。
他猶豫了許久,竟不忍心踏上去。
終於還是邁出了第一步,有些微微的風,不時有小片的雪花飄落在滾燙的臉上,一瞬間就幹了,順著臉頰緩緩流淌,從冰冷到微溫。
他抬起頭,本該漆黑一片的天空竟有隱隱的光,雪花無邊無際,飄飄灑灑地落在每個角落裏,是該感歎離別天空,還是該慶幸重歸大地?
穿過原路,市區裏的輝煌燈火隱約可辨,剛才還連接天地的一片濃霧變成了暗啞沉悶的灰暗,重重地籠罩在同樣灰色的城市上空,看起來,仿佛一口從天而降的大鐵鍋。
雨夜,獨狼,微風。
請多給她一點時間。
請多給我一點希望。
王浩進去時沒發出聲音,但她就像知道他來了一樣,睜開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不鬆開。
王浩起身把窗簾拉開,雪花打在玻璃上,整個城市的夜景盡收眼底。
窗外,這個城市還沒有睡去,各色霓虹招牌依舊絢麗奪目,街道上依舊繁華喧鬧,穿著入時的男男女女們或結伴而行,或行色匆匆,或笑逐顏開,或凝神不語。
一個小販推著鐵車一路叫賣,車上的烤地瓜熱氣騰騰。
一對男女在街角深情相擁。
一個孩子看著色澤鮮豔的冰糖葫蘆垂涎欲滴。
一個少女在明亮的櫥窗前流連忘返。
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看著遠處燈火通明的高樓大廈,腳下光影搖曳的車流,他說:“何木子和你爸媽都商量好了,明天送你去美國。”
陳妍長久地看著他。
“看什麽?”
“想看。”
“生個病怎麽臉皮變得這麽厚了。”他回來坐下。
陳妍說:“等身體好了,我回來見你。”
王浩說:“好。”
“如果…沒好,你自己也要好好的。”
“……”
王浩不吭聲。
他無言沉默的間隙,她五內翻騰,心跟挖出來在雪地裏滾了一遭似的。
她看著他:“王浩?”
他還是不吭聲,終於,抿著發幹的嘴唇,語氣像紮了根:“好。”
一個好字,兩人相對無言,病房裏的儀器嘀嘀嗒嗒。
王浩半開玩笑地說:“別的呢,想交代什麽後事就說吧。”
“沒有了。”她臉色蒼白地衝他微笑。
王浩盯著她,眼眶裏蒙上一層霧氣,無非就是那句,萬一哪天回不來了,自己不要難過,也要好好的。
他再次抬頭時,人又是淡淡的了,說:“你要是回不來,我以後就找別人了。”
她一瞬間眼眶濕潤,仿佛有一道壁壘轟然坍塌,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話自己,被一個大男孩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弄得鼻酸,扔在雪地上的心被撿回來擱在溫水裏泡著,要融了。
陳妍與他對視,遮著眼睫上的濕霧,忽然就笑了,似乎看到了湛藍天空下那樣的場景。
第二天,陳妍被送上去機場的救護車,不知道何木子從哪裏聯絡來的一架私人飛機,直飛美國。
王浩走上車,到病床旁守著她,她眼皮微垂,竭力清醒著。
他小心地把她的呼吸器摘下來,並沒遠離她臉頰,他欺身過去,吻上她的唇,兩人的氣息微微交融,他又輕輕抱了她一下,重新給她戴好呼吸器。
陳妍抿緊唇,喉嚨極輕的滾了一下,在隱忍。
這一抱,無關愛情,甚至無關友情,隻是為了從此兩不相忘。
良久,耳邊有輕輕的呢喃:“你要保重,一定要保重。”
“細雨帶風濕透黃昏的街道,抹去雨水雙眼無故地仰望,望向孤單的晚燈,是那傷感的記憶……”
風不大,雪還在下,雷電已經消失,王浩從車窗裏看著倒退出去的行道樹,望見不遠處的停機坪。
“再次泛起心裏無數的思念,以往片刻歡笑仍掛在臉上,願你此刻可會知,是我衷心的說聲……”
他收回目光看陳妍,她一直在看他,眸光很深,像一口井,隨後她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釋然的笑容,終於安然閉上眼睛。
醫護人員把她抬下去,王浩跟在一旁漸漸走近飛機,臉色在冷風裏發白,她太累了,需要休息,他不想打擾她,生生鬆開她的手。
臨走,她勾住他的手指,雪花落在她手背上:“傻瓜。”
王浩盯著陳妍看了很久,風吹散了雪花,她的發絲在飛,他終於淡淡地笑了:“哎!”
我等著你回來,再叫我傻瓜。陳妍。
王浩一瞬間淚濕眼眶,風雨在一瞬之間悄然停息。
她似乎睡過去了,沒有一點反應。
王浩直起身,長長地看她一眼,先轉過頭,然後是身體,飛機起飛刮起劇烈的風和雨,他靜靜往回走著,一次也沒有回頭。
一切都模糊成了背景,像沉進溫熱的水裏。
飛機升向湛藍的天空,風雪飛濺,王浩越走越遠,可隻是才分別,就想起她,便潸然淚下。
“萬一我回不來了,你也要好好的。”
“如果你走了,我不會想你一分一毫。”
“或許能回來,未來的事,誰知道呢?”
“我想,你回來那天,陽光正好,春暖花開。”
至尊寶麵對抵在咽喉的劍,說了一句真實的謊言:“如果上天能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會對她說我愛她,如果說非要給這份愛加一個期限的話,我希望是一萬年。”
如果上天能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倒希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甚至是認識她。
走吧。走吧。
機場廣播台裏,略顯哭腔的男聲,輕輕哼唱著那首未完的歌:
每晚夜裏自我獨行
隨處蕩,多冰冷
以往為了自我掙紮
從不知,她的痛苦
王浩輕輕地鼓掌,低聲吟唱,卻因為不住地哽咽而唱不成句。
喜歡你,那雙眼動人
笑聲更迷人
願再可,輕撫你
那可愛麵容
挽手說夢話
像昨天,你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