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即使你是那地獄(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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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陽,從地平線的盡處徐徐爬起,滾動著萬千紅光,像是即將嬌豔了滿樹的冬青,將北雁拂去,引南寒渡來。
    這就是生機勃勃的人間。
    這就是讓無數人為之奮戰的世界。
    依何木子的意思,是打算去市郊的天寧寺找一位得道高僧去別墅裏超度一下亡魂,不然,難免會讓人覺得寢食難安。
    王浩也覺得可行,跟何木子約好周末去拜訪一下那位在網上約好的得道高僧,討論一下‘出場費’一類的重要事項。
    何木子是被一個開黑色轎跑的男人送過來的,他們一起下了車,何木子臉色有些鬱鬱,強撐著笑意道:“早啊王浩,現在七點鍾,我們九點之前應該能趕到天寧寺。”
    王浩在警務室門口嗯了聲,察覺到另一個男人的目光注視,發現那個開黑色轎跑的男子正肆無忌憚的打量著自己,眼神警惕、戒備,卻並不令人意外。
    男人吃起醋來就這個樣。
    熊樣。
    “木子,你不介紹一下?”男人冷冷說道。
    “我看沒這個必要吧。”何木子有些惱他這副目中無人、咄咄逼人的樣子,打算不理他,自己和王浩隨便打輛車走人了事。
    男子說:“你這樣可沒有禮貌,有朋自遠方來,你不介紹一下認識?”
    他嘴裏的有朋,可明顯指的不是自己。
    何木子聽出了話外音,她從來就沒見過比他臉皮更厚的人,氣得話都說不出來。
    何木子忍耐著,索性遂了他的心思,介紹道:“王浩,這位是孟庭葦……孟庭葦,這是王浩,我的好朋友,現在在凰城小區工作。”
    誰都聽得出來,她那麽仔細地介紹王浩,對於孟庭葦則是隻言片語的帶過去,親疏立現。
    孟庭葦看著王浩長長地發出一聲:“哦。”
    這是什麽意思?何木子皺眉。
    “我跟王浩還有事要做,你送我到這裏就可以了,去忙你的。”何木子打算以此結束和他的‘偶遇’。
    “去天寧寺?”孟庭葦將不識趣進行到底,“那地方可遠了,我開車送你們吧。”
    “不必了,我跟王浩打車過去。”
    “馬上就是上班高峰期,出租車會被堵在高架上的,坐我的車,我知道一條捷徑。”孟庭葦循循善誘。
    “孟庭葦!”
    “那我們就坐他的車吧,還能省一趟打車錢,謝了啊兄弟。”王浩拉著何木子朝黑色轎跑走去。
    孟庭葦一聽頓時精神振奮,哪管何木子的暴跳如雷,竟然笑了起來:“哎,這樣才對吧,剛好我也好久沒去拜拜菩薩了,最近晦氣得很。”
    天寧寺坐落在距離市區兩小時左右車程的南郊,原本隻是個破敗蕭條的小寺院,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城市裏的善男信女一下子多了起來,天寧寺的香火也日益興盛,寺院裏整日煙霧繚繞,吃得紅光滿麵的僧人隨處可見。
    一進入寺門,隻見古刹林木森森,寶相莊嚴,讓人的心不由得也沉澱了下來。
    人頭攢動的法物流通處,孟庭葦跟著王浩和何木子罵罵咧咧地擠出人群:“他媽的,怎麽這麽多人?”
    三人各懷心事邊走邊看,寺內香火最盛的當然還是關公像前,孟庭葦入鄉隨俗地和其他香客一樣買了香燭,分別遞給何木子和王浩。
    “三千九百九十九元,”孟庭葦注意到何木子疑惑的眼神,加了一句,“能買得到的最貴的了。”
    何木子表情淡淡地說:“最貴的不一定是最好的———心誠則福至。”
    孟庭葦眨眨眼睛,聽得似懂非懂。
    王浩在一邊笑笑,轉身向庭院中央那尊巨大的香爐走去。
    他說:“不論什麽心思,都要點一炷的,聽說寺廟裏的神佛很靈驗的,說不定真能實現我們的願望。誰都有求而不得的痛苦,如果點一炷香能讓人覺得安心,心誠與不誠也沒什麽區別。”
    孟庭葦沉默,何木子知他一向桀驁,對於不喜歡的人是要一懟到底,但沒想到他竟也沒再頂嘴,反而是略顯笨拙地點燃香燭,與另兩人一樣鄭重地在佛前叩首,神像前擺放著功德簿,敬過香的人照例會在上麵寫下自己所求之事。
    拜完佛,孟庭葦又往功德箱裏投下香火錢,何木子見他眼睛都不眨地把一遝百元大鈔塞了進去,忍不住說道:“隻要聊表心意就好了。”
    “我啊,不信佛祖靈驗,在這裏說這些也不恰當。佛祖呢要是覺得我褻瀆它了,就讓我死了下地獄吧。這麽多錢……我隻不過在與佛祖做一個交易罷了……”
    何木子衝他翻白眼。
    孟庭葦雙手合十許久,才站了起來,拍了拍西服上的灰塵。
    王浩仍跪伏在蒲團上,似乎每多跪伏在地一秒,佛祖就會多庇佑他一分,他努力把自己想象得無限渺小,小到可以逃避一切苦難,他把麵前的佛像想象得無限地大,大到可以遮擋一切險惡。
    拜完,他也合掌起身,心中的煩惱絲毫沒有消除,大鍾又重重敲了一下,那嗡嗡的鍾聲像無數根細密的鋼針一樣,嗖嗖地鑽入他的腦袋。
    王浩感到一陣惡心和眩暈。
    後堂傳來一陣布鞋底與青磚地麵摩擦的沙沙聲,主持撚著一串佛珠,緩步走了出來。
    所有跪拜的人急忙躬身合十:“大師。”
    主持微笑著還禮,隨後看向何木子,道:“何施主,好久不見了,貧僧的師弟在後堂等著你。”
    何木子招呼了一下王浩,孟庭葦也厚著臉皮跟在後麵,路上,主持轉頭端詳著王浩,微笑著說:“這位施主麵色倦怠,心神不寧,似乎有煩惱?”
    “大師明鑒。”王浩抬起頭來,苦笑一下,“最近遇到點麻煩,撞見了不幹淨的東西,日日做噩夢,不知大師可否為我指點迷津?”
    主持嗬嗬地笑起來:“貧僧不會驅邪伏魅,這種事情,貧僧師弟比較擅長。但是有幾句話,倒想說與施主聽聽。”
    王浩再次躬身合十,急切地說:“大師請講。”
    “《地藏菩薩本願經》上說,斯乃是三觀之虛明,一實之淵致。若未來世眾生等,或夢或寐,見諸鬼神乃及諸形,或悲或啼,或愁或歎,或恐或怖。此皆是一生十生百生千生過去父母,男女姊妹,夫妻眷屬,在於惡趣,未得出離,無處希望福力救拔,當告宿世骨肉,使作方便,願離惡道。
    也就是說,在六道輪回裏,並沒有真正的大惡者。般若的原義,就是對視假象為真實的否定,世人對於鬼怪的認識,隻能通過對世俗的一切認識的徹底否定來獲得。這樣,鬼怪就是事物現象的本質,這種本質隻有在對現象的徹底否定中才能體現出來。當然,鬼怪也不能離開現象去認知,因為鬼怪正是通過現象的不真實性得以體現的。
    佛門把鬼怪思想應用於具體範疇,形成“無住”、“無得”、“無相”、“無生”等觀念。“無住”是指不住於“名言”;“無得”指思維對對象的“自性”無所得;“無相”指思維不執著於“事相”;“無生”指思維視現象無生滅變化。所以,凡事要順其自然,隨緣不攀緣,佛法中所稱‘廣結法緣’就是這個道理。”
    主持的語氣和緩,王浩又低聲問道:“大師,那我該怎麽辦呢?”
    主持把撚著佛珠的手舉回胸前,笑道:“隻心而論,無以麵評。”
    王浩若有所思地落在最後,跨進後堂的時候險些絆了一跤,仿佛失魂落魄一般。
    行人事的是人,做妖事的為妖,做魔事的叫魔,隻心而論,無以麵評。
    ……
    “那麽,今晚貧僧就到別墅裏看看去。”和尚說。
    “大師,那個地方真的十分恐怖,您一定要做好充分的準備!”王浩提醒道。
    “不必擔心,貧僧有特別的驅魔符咒,就算對手使出什麽妖術,也敵不過佛法無邊。”
    “好。”聽了這些話後,王浩安心地點頭。
    “隻要貧僧去的話,想必就不會有差錯,你們且放心看著好了。”
    “一切就拜托了。”王浩和何木子齊齊點頭。
    夜裏,七十二號別墅
    和尚已經換上黃色袈裟,打坐在地上,等待怪物出現。
    房內點著蠟燭。
    王浩和何木子在不遠處房間裏忐忑不安的等著。
    和尚額頭上好像寫著細小的古字,他告訴兩人,這些字可以驅邪伏魅。
    一切正常進行。
    快來了。
    馬上來了。
    王浩滿心期待地和何木子等著。
    “籠內的小鳥何時才會飛出來
    黎明前會釣到海龜
    後麵的後麵,奇怪了
    籠子,籠子,籠中的小鳥……”
    別墅裏傳來一陣小孩子的歌唱聲。
    何木子問王浩,王浩說他感覺是從天花板飄下來的,聲音一直在他腦袋上方遊蕩。
    奇怪的是何木子與他聽到的聲音來源不一樣,為什麽自己聽著歌聲像是從地底傳來的呢?難道是幻覺?
    這歌聲像是一群小孩子在唱童謠,聲音有些空靈詭異,聽得人心口發悶,壓抑得更過分。
    “你說這別墅裏麵除了咱們,還能有別人嗎,怎麽會有小孩子在唱歌?”王浩記起上次在別墅裏撞見的小男孩,頓時有些緊張,手心裏攥起了一把汗。
    唱歌的聲音更加詭異了,又變成了一個女聲,很尖細、很幽怨的哭唱。
    “泥娃娃……泥娃娃……一個泥娃娃……
    它沒有眼睛……也沒有嘴巴……
    孩子背著泥娃娃……走到花園來看花……
    娃娃哭了叫媽媽……但是媽媽已經埋入沙……”
    兩個人頓覺頭皮發麻起來。
    正害怕著,突然傳來和尚‘啊’的一聲尖叫,自客廳傳來。
    王浩和何木子趕緊往客廳跑去,別墅的房門開著,冷風呼呼灌進來。
    房內充滿一股異樣的腥味。
    “血?!”王浩說。
    一聲尖叫後,和尚從懷裏拿出不知寫著什麽的符咒,想貼在茶幾柱子上。
    然而,他的身體突然像被某種隱形物用力抓起來,再用力摔了出去。
    和尚砸進雜物堆裏,撞到牆上,在一片煙塵裏,七孔流血,恐怕內髒也流血了。
    半死不活的和尚在地上不停呻吟。
    “啊!”
    何木子叫了一聲,就蹲在地上,嚇得身子直哆嗦。
    接著,似乎有隻隱形的手抓住和尚的衣領,把和尚的上半身提了起來,他的衣領往上豎起,他的嘴巴被扳開,隱形的手控製著和尚的手抓起散落到地上的幾根尖銳桌子腿。
    隨後,和尚兩手抓著,紮向自己的胸口。
    力量突然消失,和尚立刻很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嗚’的一聲後,和尚身子就再也不動了。
    此時,蠟燭突然全滅了,同時整個別墅咯吱咯吱地搖晃起來。
    接著,屋頂傳來哢嚓哢嚓聲,像是鋸子在鋸樓板的聲音。
    “走!我們快離開這裏!它又發狂了——”王浩拽起何木子,臉色白得像紙。
    整個別墅發出轟隆轟隆的響聲。
    語畢,兩人便飛奔似的往外跑。
    一到外麵,剛才還轟隆隆作響的別墅突然一聲不響,也沒再搖晃。
    整個七十二號,再次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