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火車的時候，王浩本以為又是一場硬仗，但所幸秦無用瞪人時頗有些冷氣壓，於是一路綠燈，順利出了火車站。
    王浩輕輕合上眼，深吸一口氣，撲麵而來的是濕潤和清甜。
    再睜開眼時，大涼山的曼妙風情已經定格在眼中。
    兩人循著一張廣告紙，沿著一條曲曲折折的小路，越走越窄，終於找到疑似租車公司的地方。
    一個又瘦又小的尖嘴雷公男坐在門邊嗑瓜子，店麵很小，牆壁上烏漆抹黑，油膩膩的，店裏堆滿了修車工具。
    王浩心想這該不會是個二道販子吧？
    秦無用問：“你這兒租車多少錢？”
    雷公男抬起半邊眼皮道：“你們打算開去哪兒啊？我這兒租車不貴的。”
    秦無用想了想，道：“木裏縣，嘜鄉。”
    “那裏路可不好走啊。”雷公男臉上寫著任重道遠四個字，拍拍身上的瓜子灰，站起來，“不過，算你們啊運氣好，我這兒正好有輛車，租車費三千，押金三萬，無中間商賺差價，實惠超值！”
    迎麵一輛破破爛爛的黑色桑塔納2000，後窗的玻璃看著實在是搖不上去了。
    秦無用瞥他一眼：“老板，你這車是從廢品站找三輪拖回來的嗎？”
    雷公男：“……”
    “租車費三百，押金三千。”
    “可不敢亂砍價！你們哪，外行！隻看外表，膚淺！我這車啊，胎好，四輪驅動，排量大……咱們看著有緣分，我給你們便宜一點兒，一共一萬，不能再少了。”
    秦無用說：“三千。”
    雷公男繼續唾沫橫飛：“哎呀兄弟，我不說半點假話，這車性能是真滴好，爬雪山過野地都不費勁！”
    秦無用說：“三千。”
    “……”
    雷公男狠狠心：“這樣吧，一口價，七千，真不能少了，再說那押金都會退給你的。”
    “車報廢了就退不成了吧。”
    “呃，這怎麽會報廢呢？不會壞。”
    秦無用說：“我沒記錯的話，桑塔納2000在04年就停產了吧？現在已經是2009年。”
    雷公男一愣，淚流滿麵：“大哥啊……大哥！我把這車送給你成不？我好歹也是靠這吃飯呢……”
    最終，當秦無用看到老板推薦的另一輛連前擋風玻璃都碎掉的捷達時，果斷選了這輛車，五千成交價，因為實在是別無選擇。
    破桑塔納開上公路後，晃晃悠悠，王浩開口問道：“我們去嘜鎮哪裏？”
    這個所謂哪裏，看似無跡可尋，然而在秦無用心中，卻早已有了一個大致的範圍。
    而秦無用心中認定的調查重點，正是嘜鎮下屬的陳家園村。
    假如信息來源無誤的話，那麽陳家園村就是涼山附近唯一以漢人聚居為主並且隸屬陳姓氏族的地方。
    破桑塔納開進嘜鎮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
    秦無用開著車在鎮上草草轉了一圈，心中不免有些驚訝，涼山雖說是落後地區，但是從小鎮的規模及繁華程度來看，不亞於一座小城，尤其是鎮上那條雙向四車道的柏油馬路，兩側店鋪林立，從超市到旅館，從按摩院到洗頭房，應有盡有。
    趕了大半天的路，王浩和秦無用早已饑腸轆轆，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找個地方收拾一下，填飽肚子再說，不料連去幾家旅館，個個爆滿，兩人幾乎找遍了整個鎮子，最後才在一家又破又舊的小店裏找到個鍾點房。
    說是破旅館，價格卻一點也不便宜，一個雙人標準間就要三百元。
    房間裏和小旅館的外觀一樣破舊，到處透出一股黴味，從床單到地麵上都是一層薄薄的黑灰。
    兩人相視苦笑一下，也隻能將就了。
    在駕駛室裏坐得太久，秦無用一頭栽倒在床上放鬆筋骨，身下的彈簧床墊立刻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聲，王浩則站到窗邊，剛想拉開窗子透透氣，就看到窗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黑灰，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
    半小時後，兩人輪流去破旅館走廊裏的衛生間衝個澡，回來又躺著，直到旅館老板上來退房才出去吃飯。
    小旅館裏沒有餐廳，就餐隻能到外麵，好在這條街上的飯館不少，放眼望去，冠以某某大酒店的鋪麵比比皆是。
    午飯時間，人來人往，開車出去是龜速前進，車開出百米，停到一家麵館門口。
    王浩推開滿是油汙的玻璃門進去，館子店麵很小，牆麵灰裏透黑，店裏擺著簡易的塑料桌椅，透過收銀台的窗口，可以看見裏邊烏煙瘴氣的廚房。
    店外人聲嘈雜，店內熙熙攘攘。
    王浩想坐下時，摸了下桌子和椅子，黏黏的一層汙。
    秦無用沒坐，拎一把將要坐下的王浩。
    王浩仰頭：“怎麽了？”
    “換一家店吃。”秦無用微皺著眉。
    他看向外邊，斜對門有家自聯旅館，第一層開了個酒家，環境看上去不錯。
    王浩看一眼，說：“別麻煩了，就在這兒吃吧。”
    說完他扭頭看牆上粉筆寫的菜單，說：“老板，我要兩碗拉麵。”
    給錢時，王浩回頭看了一眼，秦無用半邊屁股坐在凳子上，很別扭，手平放在兩腿上，沒碰桌子，腰板挺得筆直。
    “怎麽了？”王浩收好零錢走過來問道。
    秦無用表情很不自然：“桌子有點髒。”
    “那就不在桌子上吃唄。”王浩笑了笑。
    秦無用轉頭看他，表情有點無言的迷茫：“那我們上哪兒吃啊？”
    店裏人來人往，旁邊桌子上幾個人幹脆蹲在了凳子上吃麵。
    “外麵。”王浩揚揚下巴，“在我老家，村裏人吃飯都是坐在自家門口的。”
    秦無用眼珠子都圓了，他怔怔看了會兒外麵，又回頭看看油光滿麵的桌子，咬牙點點頭。
    不一會兒，老板喊麵好了。
    秦無用臉色不太好，頭皮都是麻的，王浩卻二話沒說，捧著碗走出去，走到門口，撞了撞門，回頭看他：“你幫我推一下門。”
    秦無用立刻上前，給他推開玻璃門，王浩抱著大碗走出去，蹲在店門口，胡亂咬開一次性筷子上的塑料袋，埋頭就開始吃。
    秦無用看了王浩一會兒，忽然就笑了笑，他蹲在他身邊，兩人一起吃麵。
    正是白天熱鬧時，街上什麽都有，壯漢，小孩，蔬菜擔子，農婦，老頭兒，馬牛羊，熙熙攘攘從兩人麵前走過。
    這喧鬧的時分讓秦無用在悵然的同時，竟有一絲小小的熟悉與喜悅，不錯，這就是生活本來的模樣。
    充滿欲望，未知，但又生機勃勃。
    秦無用扒了幾口麵，然後放下碗，沉默幾秒鍾，長長地歎了口氣說：“我們是真慘啊。”
    說完，人就笑了。
    麵的味道不怎麽好，湯水又多，碗又重，秦無用又吃了幾口就手酸了，他把碗放在地上，點了根煙抽。
    秦無用抽了幾口，更沒心思吃麵，可想了想，還是強迫自己吃了半碗。
    王浩吃完，看他剩了大半碗。
    秦無用很幹脆的把碗一推，王浩就把他剩餘的麵吃完，吃完吧唧了下嘴。
    兩人於是再次出發。
    秦無用開動汽車，看了看地圖，叮囑道：“路不好走，到陳家園村還得幾個小時，你休息一會兒吧。”
    從嘜鎮往西走十多公裏，就進入了西部山區。
    王浩上車時挺有精神，可車晃蕩沒多久，人還是睡著了。
    秦無用一路安靜開車，沒有打擾他。
    到了下午兩點左右，路過一個黃土山坡，秦無用意外看見不遠處有個茅草棚子，一個年輕女人坐在裏邊扇著扇子賣水果。
    他把車停下來，王浩歪頭靠在椅背上，死死地睡著。
    中午的大涼山區裏，溫度升得很高了，四處熱氣蒸騰。
    秦無用微微皺著眉，臉頰泛紅。
    他過去看，攤子上擺著蘋果柑橘之類的水果，都不太新鮮，倒是那堆紅棗賣相不錯，擱手上掂一掂，沉甸甸的。
    秦無用挑了一堆，遞給年輕女人稱。
    日頭更曬了。
    秦無用接過水果，問年輕女人：“你知道陳家園村怎麽走嗎，我買的地圖好像不太準。”
    年輕女人說：“你們這都走到什麽地方了，再往前開就要出涼山了，到時候什麽村你都找不見。”
    秦無用問：“這兒離陳家園村遠嗎？”
    年輕女人指了指：“那個方向，筆直，八十公裏。但是開車的話要繞彎路，得走幾個小時，要是沒人引路的話，還得迷路。”
    秦無用擦了擦頭上脖子上的汗，看著她：“給你五百塊錢，帶我們去陳家園村。”
    女子答應得很幹脆：“成交。”
    烈日當頭，金色的山脈綿延起伏，沒有盡頭。
    熱氣像波濤一樣湧動。
    四個鍾頭後，破桑塔納開進陳家園村，秦無用看看手機，已是傍晚時分。
    此時暮色已愈發深沉，太陽也遠遠地隱藏在山後了。
    秦無用取出五百塊錢，遞向後座的年輕女人：“哎，給你錢，辛苦你了。”
    王浩也回頭看她，女人長得挺好看，她大大方方接過錢，絲毫沒有要下車的意思：“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我下了車去哪兒？而且你們還得回去吧，回去的時候我收三百就行了。”
    女人嘻嘻地笑。
    半晌，秦無用撫了撫額：“說得好像有道理！”
    女人笑容更大：“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阿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