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陳老師交易了什麽？”
    袁瀟哀和李漓清並肩走在返回孤兒院的林蔭小道。
    陽光透過樹梢的縫隙，灑在這條蜿蜒的小徑，形成斑駁的光影。
    空氣中夾雜著清香。
    偶爾有幾隻黑頂麻雀在枝頭啼叫，像哨子一般的脆鳴在林間悠揚。
    此間的世界彌散著勃勃生機。
    “我才不說呢，這是秘密！”
    李漓清的雙眸中閃爍著頑皮的光芒，嘴角掛著一抹狡黠的弧度。
    或許他在安城中學是可望而不可即及的儒雅男神，但在袁瀟哀麵前，他卸下了所有偽裝，就像是個天真無邪的小孩子一樣，散發著樂天知命的青春氣息。
    “你對我有秘密了是吧？”
    袁瀟哀有些不滿地掐了掐李漓清的臉，李漓清頓時吃痛，慘叫一聲。
    “好了！我說還不行嗎。”李漓清憤憤地捂著臉，有些委屈說道：
    “我讓陳老師在小愛哥共鳴後，手把手地指導你調停者的修行......”
    袁瀟哀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你、你不反對我共鳴調停者了？”
    李漓清垂下眼簾：“說了你那麽多次都沒用，嚐試轉職共鳴也失敗了，我就隻能由著你嘍！不過，還是希望陳老師的指導不會讓小愛哥那麽痛苦吧……”
    一陣清風拂過，林蔭小道傳來沙沙的響聲，格外悅耳。
    袁瀟哀興高采烈地把手臂搭在李漓清肩上：“這才對嘛！”
    李漓清卻是身子一縮，抗拒地推開他的手，袁瀟哀似乎並沒有在意，迅速換了個話題。
    “陳老師好像和上一任嚴苛到令人發指的方老師完全不同，他似乎並沒有按照校規來正確執行？”
    李漓清輕笑道：“是啊！按照校規來說，咱們三個都得被拎走處分，但陳老師卻義正詞嚴地隻抓走了楊界，完全沒管咱倆哦。”
    袁瀟哀不解地問道：“你說到底為什麽啊？”
    “小愛哥從來沒察覺到嗎？”李漓清的眼底裏閃過一抹怨氣。
    “你們調停者可不守規矩了，整天想一出是一出！”
    袁瀟哀滿頭黑線，又無奈地覺得確實在理。但他還是正了正聲，辯白道：
    “說了多少次，不要用人格類型把所有人都標簽化了。”
    “那你倒是守點規矩哇，別像個典型的調停者，總是由著性子亂來！”
    李漓清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袁瀟哀頓時一陣語塞。
    分明才到夏季，
    楓葉卻開始飄落。
    就像早夭的毛毛蟲，
    還沒到破繭成蝶的一天就哀婉離世。
    在核變之後，一切生命都是如此的短暫而寶貴，卻又仿佛在告誡人們——
    珍惜眼前人......
    望著李漓清略顯憂愁的麵龐，袁瀟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突兀地問了一句。
    “既然你是和陳老師交易，他幫你指導我，那你給了他什麽？”
    李漓清的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抿了抿嘴唇，聲音很低：
    “【神器序列99：塔羅牌——節製之杯】”
    袁瀟哀忽地停下了腳步。
    沉默不語。
    李漓清仿佛是忽然想到了要緊事，焦急說道：“副院長讓我給今晚歌會準備煙花的事我忘了，你先回去吧，我得趕緊跑一趟了。”
    說罷沒等袁瀟哀做出反應，李漓清便咬了咬牙，迅速離開了。
    【受到李漓清的影響，袁瀟哀塔納托斯值＋100】
    與此同時，塔納托斯值被轉移的信息也在李漓清的腦海裏浮現。
    所以他是知道的——
    因為自己的原因，導致袁瀟哀的死亡本能急劇上漲。
    但他還是不為所動，甚至沒有一句解釋。
    李漓清終究還是走了，沒有一次回頭。
    轉移走的塔納托斯值消失在李漓清的腦海裏，颯颯作響。
    袁瀟哀黯淡的眼眸望著那人再沒回頭的背影，滿目淒涼。
    夕陽西下，
    陽光開始泛紅。
    透過樹梢溫柔地灑在袁瀟哀肩上，
    卻沒讓他有溫暖的感覺。
    四周的黑頂麻雀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失落，停止了啼叫。
    林蔭道上隻剩下風聲和樹葉的沙沙聲。
    淚水無聲地滑落，
    濕潤了腳下的土地。
    袁瀟哀知道，李漓清記憶超群，任何重要的事他都不可能忘記。
    袁瀟哀知道，李漓清恪守規則，認定的道理任何人都不能改變。
    袁瀟哀知道，李漓清在意自己，殫精竭慮地不讓自己受任何苦。
    那麽，李漓清不惜欺騙自己，不惜讓自己的塔納托斯值暴增，為的是什麽？
    【神器序列99：塔羅牌——節製之杯】
    這是李漓清在一年前陽城舉辦的全國律法大賽所獲的亞軍獎品。它隻有一個能力——禁魔之光，能夠打斷群星者的施法。
    沒錯，和調停者的靜海禁流一模一樣。
    可這個世界不會有兩片相同的樹葉，也不會有無端相同的能力。禁魔之光其實比靜海禁流更為強大，因為它沒有任何反噬。
    李漓清在得到那個獎品時，不經意間對袁瀟哀說過一句玩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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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頒獎老師告訴我說，如果調停者對正在共鳴或晉級的人使用禁魔之光的同時灌入靜海禁流，二者疊加會施展出‘退行之光’，可以直接讓人直接晉級失敗！”
    “小愛哥，如果你萬不得已共鳴了調停者，咱倆就整天蹲著楊界——他晉級一次我們就讓他失敗一次，他晉級一次我們就讓他失敗一次......”
    腦海裏浮現著李漓清剛剛的反常行為和陳鬱那充滿遺憾的眼神，袁瀟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有一個不穩定的直覺能力，這個直覺時常會傷害自己傷害他人。
    但現在，袁瀟哀的直覺告訴他一個難以接受的事實：
    李漓清沒有放棄阻止自己共鳴調停者，他還是不想讓自己承受調停者反噬的苦，所以他打算讓陳鬱使用塔羅節製牌的退行之光——
    令袁瀟哀直接共鳴失敗！
    天色逐漸由昏黃變得暗沉，仿佛有人悄悄拉上了黑色帷幕。
    李漓清不知道，袁瀟哀厭惡虛偽，渴望坦誠的內心。
    李漓清不知道，袁瀟哀憎惡枷鎖，向往正確的自由。
    李漓清不知道，袁瀟哀不愛世人，隻愛具體的他人。
    袁瀟哀獨自站在原地，望著李漓清離去的方向，靜默良久。
    他突然有種感覺——感覺自己在被排斥。
    在被腳下的土地排斥，
    在被所在的世界排斥，
    在被李漓清排斥，
    在被所有人排斥......
    袁瀟哀想起小學三年級的時候，語文老師讓大家看一本名為《窗邊的小豆豆》的書。
    書剛發下來，老師問大家，讀到這個書名有什麽感覺？
    有的同學回答說是生命的萌芽。
    有的同學回答說是童年的純真。
    袁瀟哀看著那本書封麵上簡易勾勒的粉色女孩，那看不出是哭是笑的表情讓他感覺格外熟悉，就像是看著被邊緣化的自己……
    “被排斥的感覺。”他說。
    班上死一般的寂靜。
    “很怪。”
    老師同學這麽評價袁瀟哀。
    ......
    兩個星期後，孤兒院的方院長把他從學校領了回去。
    袁瀟哀不知道那天心理教師跟方院長說了什麽，隻是隱約聽到什麽“反社會人格”。
    他對那所小學最後的回憶是同桌厭棄的眼神，以及那天回孤兒院後，方院長常年陰鬱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喜悅笑容。
    隻是那笑容看上去格外瘮人。
    之後的幾年裏，方院長把袁瀟哀關進了一個禁閉室。
    不厭其煩地讓他看核變前的犯罪電影，犯罪小說。
    袁瀟哀不知道方院長想讓他學什麽，但肯定不是這類高智商作品的腦洞。
    因為每當他想到幾個新奇有趣的點子找院長分享時，總是被狗血淋頭痛罵一頓，將他所有的想法全盤否決！
    否決他的笑臉、
    否決他的尊嚴、
    否決他的愛，和渴望擁抱的一切。
    “很怪。”
    方院長這麽評價袁瀟哀。
    ......
    漸漸地，袁瀟哀知道方院長不喜歡自己的想法，便什麽都不和他說了。
    漸漸地，袁瀟哀發現孤兒院裏同齡人都因為方院長的命令離自己遠遠的，他也什麽都不跟其他人說了。
    唯有李漓清願意和他交心。
    他就像袋鼠媽媽一樣，把袁瀟哀的負麵情緒有條件地裝進育兒袋裏好好守護，給予他最溫暖的心理慰藉。
    但如果袁瀟哀的想法太過離經叛道，李漓清也會冷冷地推開他，不去認可他那些破天荒的理想。
    盡管袁瀟哀知道，李漓清總是很縱容他。
    或許自己可以利用他的縱容改變他的想法，讓李漓清完全接受自己，但袁瀟哀沒有這麽做。
    他不希望因為自己的緣故讓別人朝著不情願的地方改變。
    他覺得這樣的自己與束縛別人自由的枷鎖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所以漸漸地，很多時候，袁瀟哀也不對李漓清坦誠相待了。
    “很怪。”
    李漓清這麽評價袁瀟哀。
    ......
    抱著沙發，睡眼昏花，淩亂頭發。
    袁瀟哀覺得，這個世界沒有人能接受完整的自己。
    屋簷角下，排著烏鴉，密密麻麻。
    如果說每個人都有存在的價值，那自己存活於世的意義究竟是什麽？
    多年前，袁瀟哀看到了那本書的後記，作者寫道——
    以“窗邊的小豆豆”為書名，是想表達主人公被邊緣化的排斥之感。
    那是袁瀟哀看的第一本書。
    年幼的他在還沒閱讀正文的情況下，僅憑書名和封麵就產生了名為“排斥”的共情，感受到了這本書的悲劇內核。
    “很怪。”
    袁瀟哀這麽評價袁瀟哀。
    ......
    隨著夜幕的降臨，黃昏的天空逐漸變得黯沉，直到最後一絲光亮也被吞噬。
    沒由來的，袁瀟哀感覺自己的血管裏流淌著一股黑色墨汁。
    如同潺潺流水，緩緩滲透進身體每一個角落。
    無人注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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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人阻止。
    漸漸地，墨汁已經流到他的心頭，在裂口一般的溝壑前，緩緩墜落。
    噠、
    噠、
    噠、
    像枯枝上滾落的雨珠。
    以及行將歲暮的鍾擺。
    袁瀟哀突然覺得，這滴落的墨汁好孤獨。
    這種孤獨感是那麽熟悉，仿佛從降生時就一直伴隨著他——
    從未離去。
    他又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一切終有一天會離開他。
    唯有孤獨不會。
    噠、
    噠、
    噠、
    墨汁還在墜落。
    鍾擺還在推動。
    袁瀟哀突然想擁抱它們，他覺得墨汁不會排斥自己。
    就像下方由墨汁匯聚而成的黑水一樣，會包裹著他，會包裹著他們，永遠不會分離。
    哦對，不應該說是包裹，應該說是包容，就像、就像......
    袁瀟哀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想象裏。
    就像母親的子宮！
    想到這裏，袁瀟哀不禁癡了，他太渴望一個擁抱了！
    渴望那母親般的擁抱？
    不，
    渴望那完整地包容他所有一切的擁抱！
    深邃的墨汁湧入了他渙散的瞳孔，而袁瀟哀沒有半分察覺。
    他想起了方院長讓他看的那部名為《蝙蝠俠：黑暗騎士》的電影，想起反派那句直擊靈魂的台詞。
    多年來一直銘刻在他的心裏，從未忘卻。
    袁瀟哀執拗著喃喃自語。
    像是在唱著自己的挽歌。    他張開雙臂，放下一切。
    他感覺這個擁抱等了他十八年之久，唯有這才是他永恒的歸宿！
    【力比多值：90，塔納托斯值：1441】
    無端地，袁瀟哀的意識沉入了腦海。
    他看到自己那塔納托斯值改變了原本的數值形態，竟漸漸重塑成了一個血紅色的死神模樣。
    它握著漆黑如墨的鐮刀，對著瑩綠色的力比多值殘忍揮下！
    那代表著生命本能的力比多宛如風中殘燭，在黑鐮的死亡氣息下，仿佛在下一瞬間就會徹底湮滅。
    然而就這一瞬間，袁瀟哀的心頭突然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不怪。”
    女孩這麽評價袁瀟哀。
    【受到林沉香的影響，袁瀟哀力比多值＋9】
    綠光繚繞下，袁瀟哀忽然看到自己的力比多值凝實了幾分。
    而那攜帶著死亡氣息的黑色鐮刀落在其上，竟沒有將其砍碎。
    血紅死神暗啐了一口，悻悻地收回鐮刀，重新變回了原來那行塔納托斯值。
    袁瀟的腦海重回平靜。
    ......
    “啊——你要幹嘛？！”
    一聲清麗的嬌呼聲響起，將袁瀟哀從腦中光景迅速拉回到了現實。
    他睜開了重歸清明的眼眸，卻發現自己的雙臂不偏不倚環抱住一個少女的腰肢。
    月光散落一地，
    兩人的身體貼合在一起。
    袁瀟哀能感覺到懷中少女的心跳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
    撲通、
    撲通、
    撲通、
    她的心跳在加速，而他的也是。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周圍的一切聲音都在消失。
    此刻的林蔭道，隻剩下兩人的呼吸和心跳。
    靜謐的晚風間，奏響著青澀的夜曲。
    袁瀟哀的大腦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怎麽做。
    他就隻是愣愣地站在那裏，雙手還保持著環抱的姿勢。
    “啪————！”
    袁瀟哀被一個羞憤交加的耳光狠狠扇飛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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