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最是人間留不住

字數:6737   加入書籤

A+A-


    其實袁瀟哀的文學天賦還算不錯。
    他連載過小說,雖然並沒有讀過很多書,也沒有接受過標準化的訓練,但他寫出的文字天然帶有一種“物哀”感,很能贏得情感細膩或失意之人的共鳴。
    而這麽一個有文字天賦的人卻在一次語文模擬考上得了零分。
    李漓清對此很是驚訝,於是通過某種途徑拿到了他的試卷,看到了那篇名為《飛蛾撲火》的作文。
    作文要求是根據一篇“寧城十位任遠境群星者團結一致,攜手抗擊一隻八階核獸入侵”的材料寫一篇議論文。
    獲得高分的套路眾人皆知,無非就是歌頌“人類的讚歌就是勇氣的讚歌,人類的偉大就是勇氣的偉大!”
    然而袁瀟哀卻以核獸為視角,洋洋灑灑寫了一篇讚美核獸“生如夏花之燦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的文章。
    通篇洋溢著對那隻核獸大無畏精神的敬佩之情。
    李漓清有些想不明白——他不知道同在一個環境中長大的倆人,為什麽袁瀟哀的三觀會離經叛道成這個樣子?
    不過那篇《飛蛾撲火》結尾的一段話還是讓李漓清印象深刻。
    “在你們的世界裏,或許永遠無法觸及那光的邊緣。就像從未沐浴過陽光的蛾,一旦遇見火焰,便會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光的熾烈。”
    “飛蛾不在乎是否會灼傷他人,正如他們不在乎是否會毀滅自己。因為對它們來說,那光,那渴望已久的光,就是一切!”
    “而這些,你們是永遠無法理解的。”
    李漓清望著受到調停者天譴反噬,已經了無生機的袁瀟哀,忽地一陣恍惚。
    在這一瞬間,他仿佛真的看到了那篇文章裏的飛蛾。
    那隻飛蛾終於看到了夢寐以求的光,於是不顧一切地飛向那名為天譴的火。
    燃命追逐,縱意豪情,把最燦爛的一瞬間留在了眾人心頭。
    而自己卻如散落在秋風中的落葉,悄然消逝,薪火永存。
    “我們這種人是永遠無法理解的嗎?”李漓清自嘲地笑了笑,“原來……我也是這種人嗎?”
    “為什麽飛蛾要撲火?”林沉香緩慢而沉重的聲音在李漓清心中響起,“是生命本能還是命運使然?”
    “如果黑暗中的飛蛾曾經體會過那麽一刻光的溫柔,他就不會對那道光如此執著,以至於不惜把整個世界都燒起來,你說對嗎?李漓清。”
    李漓清猛然回過頭,眉目如川,卻突兀皺起。
    他想憤怒地斥責林沉香,正是因為她的從中作祟,才讓袁瀟哀成功共鳴調停者和塔納托斯,最終才落得如此下場。
    可他這才注意到那先前還在舞台上光鮮亮麗的少女此時已淒慘無比。
    隻見林沉香此刻已經雙目灰白,潦倒不堪,綠白相間的百褶裙已被血跡浸染,嬌美可人的麵容此時也喪的可怕。
    她正頹然倚在一麵斷壁上,心灰意冷的模樣比起那死去的飛蛾也不遑多讓。
    看到這一幕,李漓清終究還是沒下得去口。
    沒由來的,李漓清對林沉香一直有種抵觸的情緒。
    盡管她對袁瀟哀也很好,但李漓清就是不喜歡她,不知道為什麽。
    似乎是察覺到了李漓清的敵意,林煊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擋在了林沉香身前。
    他猶如浴血奮戰的最後一位將士,堅毅不倒地守在將旗前。
    而在這慘烈的戰場上,林沉香,就是他的最後一麵旗幟。
    陳鬱則是神色複雜地給袁瀟哀把脈,以某種不知名的手法點穴,頻頻躍動的指尖,似乎象征著他還沒有放棄。
    但豆大的汗珠和顫抖的手指又暴露了他內心的不知所措。最終,他還是背過身去,不忍看向這個少年。
    是啊,就算救活了又能怎樣?
    那天譴會一直懲戒著這個忤逆之人,生不如死,永生永世!
    方世同依然是不知死活地倒在地上,他一直還引以為傲的強健身材此時已布滿了坑窪凹陷的墨綠拳印。
    那拳印就像古時刑法中的墨刑——將恥辱的印記絡在犯人身上,永伴一生。
    楊界似有要蘇醒的症狀,麵部抽搐,手指微動。
    李漓清不知道要對蘇醒的楊界做何反應。
    他還是以前那個囂張跋扈的二世祖嗎?
    還是眼前這百餘具無頭屍體的始作俑者?
    前不久還熱鬧無比的孤兒院現在隻剩三個人能勉勉強強地站著。
    這裏哀鴻遍野、血流漂杵、宛如一幅地獄畫卷。
    正在這時,一具小巧的身軀闖入了這幅畫卷。
    他路過楊界身前,漫不經心地踢了一腳,楊界便又昏死了過去……
    李漓清定睛一看,認出了那人,是小果——張小果!
    不對勁。
    這個弱不禁風的小孩子居然沒有被那個雙泯境神秘人殺死嗎?
    李漓清剛想出口叫住小果,卻突然發現自己控製不了身體了。
    不對。
    不是控製不了。
    而是這個世界被暫停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林沉香的眼淚滴垂,卻像凝固一般始終無法滴落在地麵。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林煊的風衣被吹起,卻如同被定格般再也沒能垂下。
    地麵上,汩汩流淌的血跡戛然而止。
    天空中,盤旋啃屍的禿鷲展翅滯空。
    在這永恒雕塑一樣的靜止世界裏,唯有小果閑庭信步一般遊戲人間。
    李漓清從來沒見過這種能力。
    除了小果,所有的事物都紋絲不動。宛如一尊尊雕塑,毫無生機!
    他們三人就那麽任人宰割地站在原地。
    呼吸無法進行。
    血液無法流動。
    甚至連心髒都不再跳動!
    眼睜睜地看著小果越來越近,一種比那被魂穿的楊界更強大的壓迫感,在李漓清三人的心頭肆意蔓延。
    更詭異的是,小果的雙手分明沒有半點光芒環繞!
    所以,小果究竟使用的是什麽力量?!
    此時此刻,小果已經徑直地走向了袁瀟哀。
    稚氣未脫的麵容略帶幾分蕭索,瞳孔輕顫,流露出完全不符合這個年齡段的老神在在之氣。
    他走到了袁瀟哀與李漓清身前,望著這一坐一臥而生死相依的兩人,嘴角勾起,感慨萬千——
    “每一次收束,每一個結局,你們二人到頭來都是這番模樣......”
    李漓清不知這話是什麽意思,但他也因世界靜止而無法開口詢問。
    與此同時,一種無法擺脫的宿命感油然而生,在他的心頭肆意蔓延。
    小果暗歎一聲,將小巧的手放在袁瀟哀的頭頂,一股淡淡的青煙從他的掌心流出,緩緩包裹了袁瀟哀的頭部。
    沒來由的,那青煙說不出道不明的玄妙之感讓李漓清覺得格外熟悉。
    對袁瀟哀做完這些,小果沒有理會任何人,反而是走向林沉香的方向。
    他以剛才同樣的手法,給林沉香的頭部也裹上了一團青煙。
    所有人都在眼睜睜地看著小果揮手如意,隻身遮天。
    可他們卻無動於衷,甚至連眼皮都跳不了一下。
    在這個靜止的世界裏,沒有人能對小果的神秘儀式做出半點阻攔。
    而在青煙的包裹中,袁瀟哀和林沉香二人受傷嚴重的部位正在緩緩修複,又持續顯現出更為磅礴的脈動。
    他二人如同枯木逢春,再造生機。
    看到他們宛若新生的變化後,小果這才一副大事做成的樣子緩緩舒了一口氣。
    世界還在靜止。
    聆聽無聲心跳。
    飄落的楓葉滯在空中。
    始終無法觸及落葉歸根的宿命。
    啪嗒、
    啪嗒、
    啪嗒、
    小果像是憶起了什麽,眼中有苦澀的情緒在翻湧。兩行淚珠就這麽不受控製地,簌簌墜落……
    須臾之間,小果的身影變得虛幻起來,一股出塵而又空明的氣息猶如涓涓細流,溫潤著在場每個人殘破不堪的內心。
    李漓清三人頓感綿柔,格外舒心。
    而與此同時,這靜止的世界突然有了變化。
    兀地傳來幾聲玻璃破碎般的脆響,仿佛正有一麵通透的暗門在寸寸瓦解。
    小果最後望了望袁瀟哀與林沉香二人,用一種如釋重負的語氣,緩緩歎道:
    “能否如《推背圖》所示拯救那條世界線,就靠你們了。”
    說罷,小果平靜地抬起了頭,望向天空。
    黑蒙蒙的夜空此時已泛起魚肚白,初升的朝陽映在雲彩上,淺橙又泛著淡紅。宛如垂髫稚女綻放出來的天真笑顏,那樣的令人陶醉。
    李漓清發現自己能動了,陳鬱和林煊也迅速反應過來,各自查看被青煙包裹的袁瀟哀和林沉香。
    而小果如入無人之境,絲毫沒有去理會解脫束縛的眾人。
    他仿佛卸下了責任,卸下了一切,就那麽癡癡地看著朝霞,迷醉一般喃喃自語。
    “你說得對,普心,即使是我,也留不住一切。”
    而就在那令人心醉神迷的朝霞徹底成型之前,小果的身形已然化作一縷青煙——
    徹底消散......
    這世界終究不會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它從不為任何人的終焉時刻而停留半分,從未慷慨地給任何人留下完美結局。
    它隻會讓人遺留遺憾,徒增傷悲,一直如此。
    就像小果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沒能完整看到那新生的朝霞,也沒能再見那如朝霞一般的垂髫稚女。
    就像袁瀟哀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沒能和林沉香說上話,沒能在失明的她麵前比出手語——明天見。
    或許遺憾總是貫穿人生的始終,這就是人生。
    而小果在煙消雲散前最後吟誦的一句詩卻永遠地留在了這世間。
    含蓄雋永,意蘊綿長,似乎蘊含了此間的無數至理。
    空穀傳響,哀轉久絕,以至於天地都不能令其褪色。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喜歡人格異術錄請大家收藏:()人格異術錄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