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雲市，眾人眼中最亂的地方。
    正午，一處建築工地裏。
    十六歲女孩張璐怡身穿一條淡黃色碎花連衣裙，正站在工地宿舍門前，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麽。
    一個新來的工人從遠處經過，目光恰好掃到宿舍門前的張璐怡，兩眼直勾勾地盯在張璐怡細嫩的臉頰上。
    工人甲見這一幕，放下手中紅磚，狠狠拍了下那新來的工人，嗬斥道：“四十多歲滿臉褶子，你盯著人家小姑娘看什麽？”
    新來的工人渾身一抖，撓了撓後腦勺，支支吾吾道：“這小女孩長得太好看了，是……老板的女兒嗎？”
    工人甲輕嘲一笑道：“老板女兒能住這兒啊？這是張竹的妹妹。”
    新來的工人眼角一擠，望向張璐怡。
    張璐怡舉目尋覓少刻，終於看到張竹的身影。
    她眼神一亮，越過滿地的鋼筋和磚塊，小跑著來到張竹身後，拍了拍張竹的迷彩服。
    正在搬磚的張竹放下磚塊，挺直了瘦高的身軀，回頭看去。
    隻見他紅通通的雙頰上貼著幾道水泥，咬緊的牙關擠壓著疲憊與痛楚。
    他摘下手套，問道：“怎麽了妹妹？”
    張璐怡抬手指著宿舍，聲音清脆：“咱那屋房頂又漏水了。”
    張竹輕歎一聲，眼底滿是愧疚，抿著嘴唇沉默了好一會兒。
    “走吧，哥回去給你補上。”張竹輕輕拉住張璐怡，向宿舍走去。
    新來的工人問向工人甲：“這孩子怎麽帶妹妹住這工地宿舍呢？”
    工人甲歎了口氣，一邊幹著手中的活，一邊答道：
    “這倆孩子命苦啊，他們爹好賭，輸光家裏的錢還欠了一屁股債，後來活不下去上吊了，他們媽還有病。
    張竹早早就不上學了，今年才十八，來這工地幹活給他媽交住院費，咱老板心好讓他妹妹住在這兒，日子也是能過一天是一天。”
    新來的工人聽後沒有說話，神情複雜，俯身默默搬著紅磚。
    屋頂補好，張竹牽著張璐怡走出宿舍。
    恰巧這時馮閻端著三盒盒飯，走到宿舍樓門口，和兩人撞個正著。
    馮閻也是身穿一條髒兮兮的迷彩服，看起來年齡和張竹差不多大。
    他把盒飯遞給張竹和張璐怡，“給你張哥，你的飯，璐怡這你的。”
    張竹接過盒飯，淺笑著道謝：“謝謝啊。”
    “謝啥呀，過來吃飯吧。”馮閻轉身一邊走，一邊揮手示意兩人跟上。
    三人蹲在沒完工的建築物陰影裏，手拿筷子大口大口往嘴裏扒飯。
    馮閻擠緊雙眼咽下一口米飯，望著天邊問了這麽一句：“張哥，你有夢想嗎？”
    張竹先是愣了兩秒。
    隨即擦去嘴邊飯粒，不屑一笑道：“咱這小人物活著都難，哪配有夢想啊？”
    馮閻用大拇指夾住筷子，擺了擺手道：
    “哎——話不能那麽說，我就有夢想，我的夢想就是攢錢買一輛屬於自己的機車……雖然我現在隻能開我的三手摩托。”
    說著馮閻尷尬地笑了笑，把手往遠處一指。
    張竹與張璐怡順著馮閻的手指的方向，望著遠處那輛破舊掉皮的暗紅色摩托車，撅了撅嘴唇。
    馮閻再次發問：“快說說張哥，你有夢想嗎？”
    這次問完後，張竹神色暗沉，搖了搖頭。
    過了一會兒，他看向大口吃飯的張璐怡，低聲說道：“如果非得說一個，我想讓我妹妹過上好日子。”
    張璐怡一愣，咽下米飯，一雙水汪汪的黑眼睛，深邃地看向張竹。
    她放下盒飯，一把抱住張竹的胳膊，柔聲說道：“現在能和哥哥在一起就是最好的日子。”
    馮閻欣慰一笑，問向張璐怡：“璐怡，你有夢想嗎？”
    張璐怡點點頭，笑容燦爛地靠在張竹肩上，“有啊，我想永遠和哥哥在一起。”
    張竹勾起嘴角，眼神寵溺地看著張璐怡。
    仿佛正在經曆世界上最美好的時刻。
    幾人正歡心暢談。
    就在這時，孫禿子頭頂一圈地中海，手中盤著核桃，帶著十幾號小弟大搖大擺地邁進工地。
    工人們詫異地看向孫禿子等人，卻無一人上前攔截。
    都在假裝沒看見似的，低頭幹著手中的活。
    一名工人彎著腰，用胳膊肘撞了撞工人乙的肩膀，小聲問道：
    “那邊那幾個是誰呀？”
    “南雲區的孫禿子，惹不起，別管了。”工人乙看都沒多看那名工人一眼，埋頭搬著手裏的磚塊。
    孫禿子帶人走到張竹麵前，語調拉長：“你就是老張的大兒子吧？”
    張竹抬眸看向孫禿子，放下盒飯拉著張璐怡站起，呆呆地點頭，“我……我是。”
    “你是老張的女兒？”孫禿子指著張璐怡，一臉奸笑。
    張璐怡緊緊抱著張竹的胳膊，咬住下唇，點頭“嗯”了一聲。
    眼看著孫禿子正向著他們緩緩靠近，張竹立刻抬起右臂，擋在張璐怡身前。
    孫禿子停下腳步，低頭吐了口痰，麵露凶狠道：“你爹欠我們的錢什麽時候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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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竹眉頭緊鎖，結結巴巴道：“我……我現在也……沒錢給你們啊。”
    “你沒……”
    不等孫禿子說完，馮閻忽地起身插嘴：“那個……大哥，你們要賬……沒我什麽事吧？”
    “你是他們老張家的人嗎？”孫禿子下巴一抬。
    “不……不是啊。”馮閻趕忙搖了搖頭。
    “不是趕緊滾！”孫禿子一臉不耐煩地甩了下胳膊。
    “哎……哎哎……好……”馮閻雙手合十，戰戰兢兢對張竹說道：
    “張……張哥呀，那你們先聊，我……我先走了你保重啊。”
    “還不滾等著打你身上再滾唄？”一小弟雙臂抱胸，衝著馮閻怒喝一聲。
    馮閻立馬一溜煙地跑開。
    孫禿子上前一步，戳著張竹的肩膀連連發問：“你沒錢你就不用還了呀？你知道你爹活著時候欠我們多少錢嗎？”
    “那也不是我欠你們的，他當年欠錢那會兒我妹妹估計都還不記事呢，你們一回又一回的找我們幹嘛呀？”
    張竹語氣激動，仿佛要哭出來一般。
    孫禿子把手縮回，冷笑一聲道：“行，不記事是吧？那會兒你媽記事吧？我找你媽要去。”
    “我媽還住院呢你不能找我媽！”張竹推開張璐怡，拚命攔住孫禿子。
    小弟們衝向張竹撕扯著他的衣服，推搡道：“小崽子信不信現在就送你去見你爹？”
    十幾號小弟合力推倒張竹。
    孫禿子惡狠狠地威脅：“父債子償沒聽過嗎？你今天要是拿不出錢你全家跟著遭殃。”
    張璐怡連忙攙扶著張竹站起身。
    張竹咳嗽了兩聲瞪著孫禿子，發狠地說道：“有什麽事你衝我來，但是你敢動我媽和我妹妹一下我跟你玩命！”
    “媽的小孩牙子還真夠狂的，給我打！”
    孫禿子一聲令下，小弟們扯著張竹來到一邊，雨點般的拳頭狠狠砸在張竹臉上。
    黑壓壓的背影瞬間淹沒了張竹。
    張璐怡想要上前幫忙，卻被幾名小弟推到一邊。
    工地的工人們見狀紛紛躲得遠遠的，生怕拳頭落在自己身上。
    而遠處一輛暗紅色摩托車上，馮閻正死死握著車把，褲腰上插著一根鏽跡斑斑的鋼管。
    馮閻一遍遍狠踩油門，喃喃自語：“兄弟有難我不幫我還是人嗎？破玩意你給我著！著！著！著……啦！啊——”
    孫禿子看著蜷縮在地上挨打的張竹，滿臉得意。
    忽然一陣刺耳的轟鳴聲傳來，孫禿子扭頭一看。
    馮閻正握緊車把，全速向他衝來。
    嚇得孫禿子連忙後退閃躲，卻腳下一滑跌倒在地。
    “啊啊啊——去你的！”馮閻“砰”的一聲撞上那群小弟。
    有的小弟及時躲開，有的小弟卻被撞上半空，四下橫飛。
    馮閻停穩車子，疾呼一聲：“璐怡快和你哥上車！”
    張竹立馬爬起，抱起張璐怡坐上後座。
    馮閻一個調頭，摩托車“嗡嗡”兩聲疾馳而出。
    “禿哥他……他們跑了。”小弟驚叫道。
    孫禿子咳嗽了幾聲，望著摩托車尾氣，咬牙切齒道：“上車去山雲中心醫院，弄死張竹他媽。”
    ……
    摩托車駛進街道，張璐怡在後座上抱著張竹的腰，趴在他背上不停啜泣。
    張竹回頭望去，並未看見孫禿子等人追來，又扭頭貼在馮閻耳邊喊道：
    “他們肯定去醫院了，先去醫院保護我媽。”
    “妥嘞！”馮閻一個漂移拐進路口，從交警麵前一閃而過。
    交警在人行道上愣了半秒，回過神來趕忙在摩托車後方大喊：“喂！回來，你違章了。”
    “還有急事，多少錢下次見麵給你。”馮閻舉起左手在半空擺動幾下，再次加快車速。
    “你車技行不行啊？”張竹擔憂地問了句。
    馮閻仰起下巴，信誓旦旦地說道：“你就信不過我，放心穩得很。”
    張竹聞言下意識低頭一看。
    看著馮閻腳邊踩斷的腳踏啟動，不禁咽了口唾沫，拉起張璐怡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自己也死死抱住馮閻。
    不知過了多久，摩托車駛進一條無人小道。
    突然間，車前橫著衝出一輛黑色吉普。
    馮閻瞳孔一縮，猛地踩下刹車。
    車門打開，從車上跳下五個小弟攔住三人去路。
    馮閻轉動著車頭，破口大罵：“敢攔老子的車，我撞死你們我……這還沒油了。”
    三人跳下車座。
    馮閻一腳踢開摩托車，從腰間拿出鋼管，“張哥你帶璐怡先走，我單拿他們。”
    說罷，馮閻舉起鋼管衝向眼前五名小弟。
    張竹深吸一口氣，牽住張璐怡向醫院飛奔而去……
    ……
    另一邊，孫禿子已然帶著一眾小弟來到醫院。
    他停在二樓樓梯上，對小弟們交待道：“去幾個人讓他們把監控掐了，剩下的跟我挨個病房找他媽。”
    沒一會兒，隨著監控關閉，孫禿子帶著小弟們在醫院裏上下奔走。
    終於在五樓“五零三”門前，看到了獨自躺在病房裏麵，戴著氧氣罩昏睡的張竹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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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禿子詭詐一笑。
    就在他的右手即將握住門把手時。
    張竹卻在這緊要關頭趕到。
    他鬆開張璐怡，飛身一腳踢翻孫禿子。
    不遠處的長椅上，一男子身穿黑色大衣，頭戴一頂黑色鴨舌帽，手拿報紙死死擋住臉頰，悄悄向張竹的方向瞥了一眼。
    孫禿子起身揉了揉後腰，呲牙咧嘴地衝著張竹罵罵咧咧：“小兔崽子你不想活了是吧？”
    張竹顫抖著雙臂擋在病房前，哭著哀求：
    “我求求各位了，我真沒錢還你們，我知道我爸欠你們不少錢，但是他已經死了，我他媽兜裏也沒有啊！”
    張竹越說越激動，最後幹脆扯出空蕩蕩的褲兜，向眾人證明。
    可孫禿子哪在乎這些？
    “少他媽在這兒裝可憐，我不管你這些我就要錢，要不然你就學著你爹你也死去。”孫禿子指著張竹的鼻子罵道。
    張竹低垂著頭跪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
    “我求你們，剛才那一腳是我踢的，你們不放過我也就不放過了，放過我媽和我妹妹吧，她倆還得生活，我給你們磕頭了。”
    看著張竹一個接一個地，像小雞啄米一樣磕著響頭。
    張璐怡連忙捂住口鼻，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一名小弟轉頭看向張璐怡，嗬嗬一笑道：
    “禿哥，他還不起錢不還有他妹妹嗎？這小姑娘長得才水靈呢，讓他妹妹去當雞還賬啊。”
    此話一出，頓時引得一眾小弟哈哈大笑。
    幾名小弟上前拽住張璐怡。
    張竹一驚，縱身撲向孫禿子，“你別動我妹妹，別動她！”
    “站那兒！”幾名小弟一臉凶惡地扯住張竹的衣服，抓緊她的四肢。
    兄妹倆在這群惡魔的手心之間拚命掙紮著，蹬踹著。
    孫禿子走到張璐怡身前，用食指勾了勾她的下巴，“小死玩意還挺難治，我先玩一晚上，明天你就去賣然後還我錢。
    說罷他抬手一揚，“帶走！”
    眼看張璐怡離自己越來越遠，張竹終於在此刻爆發，眸子裏刹那間鑽出數條血絲。
    張竹一咬牙，猛地掙開束縛，箭步衝向孫禿子，一記重拳打了過去。
    孫禿子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風響，回頭望去。
    正是這一回頭，讓那一記重拳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麵門上。
    小弟們嚇得趕忙鬆開張璐怡，連連後退。
    張竹一把掐住孫禿子的喉嚨，轉身擋在張璐怡麵前，歇斯底裏地咆哮：
    “我看誰敢動一下，再往前我就掐死他！”
    小弟們眼裏多了些許呆愣，沒有一個敢輕舉妄動，全都戰戰兢兢地杵在原地。
    看樣子他們也沒料到張竹居然會反抗。
    兩條鮮血從孫禿子鼻孔流出，他感受著咽喉上強大的壓力，卻依舊威脅張竹：
    “小兔崽子我勸你冷靜點，我今天但凡出事你也別想活。”
    可張竹卻仿佛看淡了生死，輕蔑一笑道：
    “我不怕死，隻怕我媽和我妹妹吃不飽穿不暖，更怕我活著她們也受牽連！”
    隨著張竹掐得越來越久，孫禿子的臉色漸漸慘白，呼吸也十分困難。
    他慌忙擺手，嘶啞地求饒：“別別別……我們走，我們走行吧？”
    張竹卻像沒聽見似的，仍然死死掐著孫禿子不願放手。
    這時身後驀地響起一聲：“哥哥。”
    張竹回眸望去。
    看著張璐怡正滿臉淚痕，渾身發抖地站在他身後。
    張竹頓時心生不忍，咬緊牙關一腳踢開孫禿子。
    孫禿子踉蹌地被小弟們扶住，一邊咳嗽一邊揉著脖子，帶著小弟們轉身逃跑。
    脫離危險後，張竹漸漸冷靜下來，轉身抱住張璐怡。
    兄妹倆的淚水宛若決堤洪水，從眼眶中洶湧而出。
    半晌後，張竹不舍地鬆開雙手，為張璐怡捋順頭發，哽咽地說道：
    “去病房吧，去看看媽媽，哥哥累了想歇會兒。”
    張璐怡點了點頭，聽話地走進病房。
    張竹起身走到一張無人長椅前，癱坐在上麵仰頭粗喘。
    那黑衣男子趁機瞄了兩眼張竹，放下報紙走到張竹身旁坐下。
    張竹看了看黑衣男子滿臉胡茬的麵孔，識趣地起身隔開一個座位。
    黑衣男子拿出香煙與打火機放在口中點燃，接著又從煙盒裏抽出一根遞給張竹。
    “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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