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遭遇車禍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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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然他們是在大約一個小時後趕到的醫院。
我其實還好,全身上下隻是幾處因著撞擊而導致的擦傷,稍事觀察便可出院。王浩則有輕微腦震蕩的跡象,加上頭身有幾處碎玻璃濺入,清理後還得在醫院待上一段時間。
此刻我正靠在病床上休息,王浩躺在旁邊的床上已然睡著,氧氣瓶裏的液體咕嘟咕嘟泛起沉悶的水泡,心電監護儀上時不時發出撓耳的“嗶嗶”聲,仿佛搗錘一般單調卻固執地敲擊著人的心髒,提醒著生命的節奏和長度;醫院裏特有的消毒水氣味在每一個角落翻飛,生生阻斷了外麵的煙火氣息,平添上一股寂然與衰腐的味道,讓人身心抗拒。
我在淺淺的呼吸中望向窗外,此刻已近子夜,外麵早已漆黑一片,偶爾有急診的病人送來,人聲雜遝,一會兒又歸於蕭寂。更深霧重,樹枝在夜風中淒淒搖擺,發出細細簌簌的聲音,仿佛訴說著無人能懂的愁腸。醫院,終歸是一個淚水多於歡笑的地方。
我掏出手機,才發現屏幕上多了幾條碎縫,想必是車禍撞擊散落所至。隻是這幾道線正巧劃過屏幕中央,像一張破相的臉龐,看上去甚是礙眼。又仿佛是命運的印跡,定數般烙出的紋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自己曾經與死神離得那麽近,一陣心悸,先前的恐懼複又卷土重來,我微怵了眉,別過頭,似乎想甩掉這糝人的恐慌,可偏偏越想擺脫,越是濃重,竟生生沁出一層涼意,貼著薄薄的內衣潮嗒嗒地氤在身上,讓人惱煩難耐。想著出了院定要先去把屏幕換了,免得觸景生情,攪得自己心神不寧。
點開手機的電話薄,摩挲著那個熟悉的名字,此刻我多麽想按下下方的“撥打”鍵聽聽他的聲音,看看時間,不知他是否已經知曉我和王浩的遭遇,剛才護士打電話聯係公司時我並不確定此刻是否有人值班。如果沒有,我是否應該主動打電話報告?可我該貿然打給他麽?他並不分管行政部,就算向上報告我也該第一時間打給郭總,但心裏卻翻來覆去隻想給自己一個理由與他通話,如此千回百轉間竟一時沒了主意。
電話鈴聲就在此刻響起,倒把我唬了一跳,屏幕上豁然顯示著陳然的名字,繞是可怖的碎裂也擋不住它的跳躍。我的心驀地一震,仿佛不敢置信般盯著屏幕足足有十秒之久,才猛然醒悟過來,手忙腳亂地按下接通鍵。
“玥兒,你怎麽樣?!”急促的聲音在聽筒那邊響起,全沒了平日的溫和沉穩,我仿佛還聽到悉簌的穿衣聲,鑰匙硌在桌麵上發出的清脆罄音,關上鐵門因過於用力而砸出的“砰”一聲巨響,我仿佛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在同一天再次被人喚起,隻是此時此刻,是另一個人,另一個我心心念念之人,那樣順理成章地叫出來,我竟愣在了當下,心裏充滿了驚訝,還有,擋也擋不住的,一絲甘甜。
直到電話那頭再次傳來焦急的催問,我才茫然回神,忙答到,“我沒事,陳總,我沒事。”
“真的嗎?醫生檢查過了嗎?確認沒受傷嗎?”仿佛長長舒了口氣,陳然似乎仍不放心,反複詢問間充滿關切。
我心下一暖,連忙答道,“嗯,是的,醫生檢查過了,隻有幾處輕微擦傷,沒什麽大問題。王經理要嚴重些,這會兒還在輸液。”
“好,你先休息,我們現在就過去。是在**醫院吧?”陳然的聲音稍事安定,悄然間我已聽得汽車的發動聲,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分明,那聲音,仿佛也飽含著憂懼和慌張,竟不似平日抓地留痕,隻一味咆哮著不顧一切地向我奔來。
我的眼裏似有淚意泛起,沾在睫毛上仿佛冰晶的蝴蝶的翅膀,撲閃間有喜悅的星光熠熠而出,那個我在乎的人此刻竟真的為我而來,他的擔心和焦急如此分明,分明到我開始意識到自己之於他似乎真的有所不一樣,這樣的認知讓我歡喜,讓我雀躍,即便這些情愫在世俗的眼裏如何不該不能,此刻的我也已顧不得許多,隻有滿滿的欣悅和細密的幸福在我身體裏翻騰,激起綿綿情意戀戀回響,匯成柔聲一句,“好”,便勝卻萬語千言。
陳然一行人到醫院時已是半小時之後,我聽見紛紛腳步聲在樓道裏穿過,雜遝淩亂似不齊整的音符,長短不一中奏出碎碎心焦,漸行漸近,終於出現在我麵前,我看見陳然、郭鑫、張小琦、沈大誌,還有幾個其他部門的負責人,齊齊湧向我和王浩床邊,滿含擔憂和不忍。
“陳總,郭總……”我正欲起身迎接,陳然一把將我摁住,“下來幹什麽,現在難道還需要你招呼麽?快躺下好好休息!”語氣中有著不容質疑的堅持。
我知道他是為我好,不由得微微動容。遂逐一與其他人點頭問過。
“宋醫生,王浩怎麽樣?”陳然扭頭問向一同進來的醫生,“他的傷不礙事吧?”
“嗯,目前病人有輕微腦震蕩,加上頭身上有玻璃濺入,流了些血,我們剛給他清理完傷口,得住院治療觀察幾天才行。”
“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之類的?”張小琦忙問道,她的眼眶已是通紅,顯然因為王浩遭遇橫禍心如刀絞。
“哦,這倒不會。”宋醫生轉過頭,“已經給他照過CT,顱內並無淤血,腦部器官也未造成損害,問題不會太大。但畢竟腦幹的網狀結構受到了衝擊,病人又昏迷了那麽久,所以得住院治療一兩周,而且特別要注意休息和靜養,最好能多臥床休息。”
“好,謝謝您,宋醫生。”陳然點點頭,指著我和王浩誠懇道,“這兩位都是我們公司的員工,這次意外也算工傷,請一定給他們做個徹底的檢查,確保他們完全無虞再讓他們出院,不用考慮費用的事情,我們公司會全部承擔。”
“好的,沒問題。”宋醫生望著陳然頷首答道,“對了,看你們公司誰現在跟我去辦一下入院手續吧。”
陳然轉過頭看向張小琦,隻見後者一雙淚眼兀自望著昏睡的王浩傷心不已,隻礙著旁人拚命壓抑抽泣,陳然略歎口氣,對沈大誌說道,“大誌,你跟著宋醫生去把手續辦了”,想了想又道,“回來時帶點吃的,估計小李還沒吃晚飯吧?”說完詢問地望向我。
陳然不提我都忘了,整晚都在驚嚇恐慌中,哪還顧得上吃晚飯。此時安頓下來才覺饑腸轆轆,不好意思地點點頭,心下卻一陣感激,難為這點小事他都記得。
眼看著沈大誌跟宋醫生去了,陳然這才轉向我,溫和問道,“今天是怎麽回事?”
“哦,陳總,”我撐撐身子坐了起來,“今天王經理帶我去高新技術產業園區那邊收集些資料,晚上回來得有點晚,路不好走,有個彎道對麵突然來了一輛卡車,對方速度很快,又沒及時鳴笛,我們一時沒反應過來,便撞到旁邊的土坡上了。王經理開車,他那邊正好撞上,所以傷得重些”想著當時的情形,仿若一場噩夢,我心下黯然,聲音也不自覺放低了很多。
“搞什麽今天王浩開車,司機都到哪兒去了?”郭鑫還未等我說完,罵罵咧咧道。
我抬起頭,囁諾道“郭總去鄰市開會,司機送他去了。”
“沒司機就改天去嘛,為什麽非得要今天。小李,你怎麽都不勸著王浩一點,他開車技術本就不怎麽好。”張小琦見狀也埋怨道,“而且明知路不好走,為什麽不早些走,路不好,又開夜車,多危險!這下果然出事了!”再看向病床上的王浩,她的眼淚終於止不住流了出來。
我能體會他們的心情,郭鑫和王浩交好,自然焦急;而張小琦,眼見心愛之人遭此不測,傷心激動在所難免,雖然遷怒於我有點委屈,但換作是我也未必能理智以待,何必再去和他們爭論計較呢?畢竟,大家都是擔心王浩的安危。
“好了,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別再抱怨了,誰也不想遇到這種事情,”陳然拍拍郭鑫的肩,轉頭繼續說道,“再說,小李也受了傷,讓他們都好好休息吧。”
見陳然開口,張小琦和郭鑫隻得把頭扭向一邊,終究沒再吭聲。
眼見沈大誌拎著東西回來,陳然順手接過,放我旁邊,“小李,沒事兒,啊?大家也都是擔心你們,別往心裏去。”一邊說著一邊幫我把袋子裏的麵包和水拿出來,打開遞到我手上,“來,先吃點東西,都這麽晚了。”
此刻的他離我很近,說話間有溫熱的氣息在我耳邊流轉,仿佛一隻厚實的大手輕輕撫上我的臉龐,讓人心安慰貼。抬眼望去,他的眼神裏有著鼓勵和愛憐,隱隱透出一抹心疼,卻礙於旁人在場靜靜地掩在那不動聲色的關懷中,我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忙接過麵包和水,對他感激道,“謝謝,陳總,謝謝,我沒事的,我明白”。他那樣的溫柔寬和,為我一應周全,竟叫我有些語無倫次。
陳然對我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今天的事郭總知道了,他沒你的電話,王浩又不方便接,所以特意囑托我告訴你們,好好休養,好好治療,不用擔心公司的事情,等他回來再過來看你們。”
“謝謝郭總和陳總”我心下一陣感動,縱然職場有它冷若冰霜殘酷淋漓的一麵,當不幸來臨時也會有絲絲溫情流動。
陳然安排了沈大誌留下照顧我們,我能感覺到張小琦很想陪伴王浩,當著陳然的麵終究還是忍住了沒說出口。
走到門邊,陳然忽然像想起了什麽轉頭對我說道,“對了,今天的事情,需要通知你的家人嗎?”
“啊?哦,算了,不要了,免得我爸擔心。”我想了想搖頭道。兒行千裏母擔憂,父親亦父亦母,何必讓他更添一倍焦心,何況我本沒什麽大礙。
陳然略一思忖,“那行,你好好休息。大誌,有什麽事情隨時跟我們聯係。”說完再次對我揮手,似乎欲言又止,終究什麽也沒說帶著其餘的人走了出去。
我的手機卻在他走後第一時間響起歡快的消息鈴聲——“小李,萬幸你沒有事。”
我望著這短短八個字,心中無限情意升騰如波濤翻滾,卻也帶著些許疑惑不安,他說萬幸我沒有事,萬幸,他那樣的口氣是何等的憐惜與悲憫,我幾乎快要看到他呼之欲出的寬慰和柔情,可是他卻叫我“小李”,他沒有再叫我“玥兒”,仿佛遙遙望去明明已經顯露的景象走近了卻發現期期艾艾如雲山霧裏反倒看不真切,躊躇不前中卻又生生拉開彼此距離,讓人心煩意亂,不知所措。
我就在這樣巨大的悸動與惆悵中反複默念著這句話,然而千回百轉左思想下也隻凝成了同樣的一句話回了過去——“陳總,萬幸我能再見到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