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真情兩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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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然
我並不是沒想過被玥兒父親知道我們的關係,隻是以這樣一種尷尬的方式,確實有些出乎意料。
本來我是想著將一切安頓好後,以單身的身份和玥兒一道去拜訪他。可這個世界的變化永遠比計劃快,這個原本再美好不過的周末,便成了這句話的最好注腳,連天氣都能晴轉雷雨配合得天衣無縫,真是讓人唏噓又無奈。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來了,就隻能去麵對了。
玥兒父親的震怒可想而知,所以,不管是玥兒被打的一記耳光,還是我所受的這一拳,我都沒有絲毫怨言,這是我們該承受的。我雖未為人父,但對父母之心的理解卻不比人少。將心比心,換作自己乍然間撞見女兒和一個有婦之夫攪在一起,那男的還沒穿衣服,我也定會不問青紅皂白先上去揍一頓再說,所以,我完全理解,完全體諒。即便此時看到玥兒腫脹的臉龐實在心疼,但也明白有些東西是躲不掉的。
包括玥兒父親說出的那些話,我也覺得再正常不過,世人對我和玥兒這樣的關係首當其衝地便是這樣的思維和想法。郭凱說過,楊喜說過,我想那唐海肯定也是這般理論,雖然玥兒沒有直接告訴我,但我又怎可能不知道,因為換作以前的我必定也是和他們站在一邊對此大張撻伐。所以,我在玥兒父親的眼裏如何汙鄙不堪如何薄情寡義如何視感情婚姻如兒戲,這些即便不是事實,我也覺得沒什麽,人的思維有固性也有慣性,本就很難轉變,何況一個年過花甲一向循規蹈矩的老人,麵對這樣始料未及的驟變,他需要時間接受,需要時間適應,他需要泄盡胸中所有怒氣恨意來緩解此事帶來的衝擊。所以不論他在極怒之下如何口不擇言,我都沒有辯解一句,隻是希望他不要太過責怪玥兒,玥兒的性格我再清楚不過,她已經不堪重荷,這樣的誅心話語實在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好不容易堅定起來的心意,可父親在她心目中又是那樣重要的存在,我真的有些怕,她在親情與愛情麵前,最終會犧牲後者選擇前者,畢竟我們的愛情一直在磕絆中跌跌撞撞前行,有太多可以動搖和放棄的理由。
所以我一直握著她的手,即便被玥兒父親那一拳打得後退兩步,也未曾鬆開分毫。我隻是想借此告訴她我的堅定和執著,不論遇到什麽,我都會不離不棄陪在她的身邊。親情與愛情,並非矛盾對立不可調和,能否相信我交給我去處理,讓我給大家一個圓滿的雙贏的結果?
所以當玥兒父親終於提出讓我們分手時,我覺得自己再不能沉默以對,即便他是長輩他可以無盡數落我的不是,但到了這一步,我亦有我的底線和堅持。尤其是這樣的時刻,我看見玥兒的痛苦如此清晰,眉眼間已滿是悲戚,她的手冰涼如三尺積雪,嘴角不停地抽動,隻極力壓抑著嗓子裏的嗚咽。我再不猶豫,脫口而出,“不,我不會和玥兒分手!”
隻是沒想到的,我竟在同時聽到玥兒的聲音,同樣的話語,同樣的堅定,“不,我不會和陳然分手!”我有些詫異,轉頭看向她,正對上玥兒看過來的目光,她淒然一笑,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卻與我有著一樣的信念和決絕,那一刻,心中湧起無盡的滿足與感動,玥兒,能夠為我走出這一步實屬不易,她那樣乖巧懂事的女子,為這份不被世人看好的愛情,第一次如此忤逆父親的意誌,親情與愛情麵前,她終於還是選擇相信我,選擇緊握住我的手。此刻,我們凝望著彼此,有了然於心的相知相惜,仿佛再沒有什麽能將我們分開。
眼眶一熱,有星點淚光泛起,我咬咬牙,用力掩了下去。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狂風暴雨當前,我是玥兒的一片天,要為她撐起一世晴空萬裏。
隻是我們的堅持於玥兒父親而言不啻於又一次打擊,怒極攻心下他一個趔趄,再站不穩,捂著自己的胸口悶哼一聲,直直向沙發上倒去。
“爸!”
“伯父!”
我與玥兒一擁而上,扶住他的身體。他的臉痛苦地扭曲著,慘白得嚇人,青紫的嘴唇微微張開,重重地喘著粗氣,手似廢柴般無力揮舉,隻捂著胸口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眼皮豁地一跳,玥兒父親的症狀似與心髒發病有關,按照平日裏有限的急救知識,我一邊將他放平躺臥在沙發上,一邊掏出電話撥打了120。想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玥兒很有些慌亂,手足無措間竟不留神打翻了桌上的杯子,杯裏的水順著茶幾的台麵淋淋漓漓往下滴,濕了她的褲腳也渾然不覺。
“玥兒,鎮定點”我一手掐著玥兒父親的人中,一邊對她道,“你現在趕緊換衣服,收拾東西,將你和父親的身份證件、醫保卡這些都帶上,120車一到我們就馬上出發,快!”
玥兒這才好似回過神來,茫然答應一聲,略一思忖,便將一應物件收拾妥當。救護車很快到來將父親送到醫院,醫生初步診斷為心肌梗塞,需要馬上進行支架手術。
外麵仍是電閃雷鳴,疾風驟雨絲毫沒有一點停歇的意思。天像一口燒得漆黑的大鍋,紋絲不動地扣在頭頂,急救室的燈亮如白晝,眼前無數白大褂來往穿梭,我們仿佛瞬間來到另一個世界,往日的平靜如歌正慢慢遠去,隻有令人窒息的壓抑在心間蔓延。當玥兒顫抖著在病危通知單及手術同意書上簽下名字,望著被迅速推進手術室的父親,她終於再也抑製不住地倒在我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揉揉發脹的太陽穴,拍著玥兒的肩膀道,“丫頭,沒事哈,伯父吉人自有天象,何況剛才醫生也說了,心肌梗塞雖然發病快較危險,但隻要救治及時便無大礙。何況安支架隻是一個小手術,醫院做過很多例了,很有經驗,你不用擔心,咱們要充分相信醫生。”
玥兒卻仍是止不住地抽泣,“陳然,我怕,萬一爸……”她傷心得說不出口,隻用紙巾不停地擦著眼淚,“都是被我害的,我把爸氣成這樣,我該怎麽辦?我怎麽對得起他,對得起去世的媽媽……我好害怕”
我最擔心的,終於還是來了。如果沒有這場突發疾病,我還有信心玥兒能堅定地握著我的手繼續前行;可現在,不論玥兒父親手術結果如何,這場因為我們的堅持而導致的不測,都將成為彼此心中一道揮不去的陰影一顆紮進肉裏的硬刺,想要輕易擺脫,不太容易了……
想到此,我不禁眼角一酸,強抑住內心的悲淒才沒讓自己倒下。此時此刻,任何人都可以脆弱,唯獨我不能。還有那麽多事等著我去麵對和處理,還有那麽多人等著我去考慮和照顧,不論前路多少艱難險阻,既然走到了這一步,便沒有回頭路,我必須鼓足全部勇氣用盡所有力氣一步一步堅定地走下去,為玥兒,為自己,去爭取盡可能多的可能。
“玥兒,聽我說”我輕輕扶起她的肩,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心肌梗塞這樣的病大多都是長期累積而成,並非一時一事的原因。當然,今天知道我們的關係,對伯父肯定是一個刺激,從這點上來說,我們責無旁貸。但如果你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那是苦了自己,而且於事也無補。”我歎一口氣,“眼下最重要的是伯父的病情,從我個人來講,聽了剛才醫生的診斷和介紹,我對這場手術的成功是有信心的。所以,現在不是自責的時候,自責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一切等伯父做完手術再說吧。”
聽完我的話,玥兒木然地點點頭,卻並不回答。我明白以她的性格,眼下再多的寬慰也平息不了她的愧疚與悔恨,心下不忍,我低頭問道,“餓了麽?到現在都沒吃飯呢。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吧。”
玥兒卻淒然一笑,搖頭道,“現在哪有什麽味口”
“沒有味口也得吃東西啊,伯父住院還需要人照顧,你的身體垮了怎麽行”我輕歎口氣,拍拍她的手,“你在這等著,我去買點東西回來,伯父出來了馬上給我電話。”
正準備往外走,忽然看見手術室的燈暗了,我立馬停住腳步,和玥兒擁上前去,即便再有信心,真到了這一刻心中仍是異常忐忑。醫生走了出來,摘下口罩,對我們點點頭,“幸好送來得及時,手術很成功,安了三個支架,先進ICU觀察兩天,沒什麽問題就可以轉普通病房了。”
仿佛巨石落地,我聽見自己的心猛地一震後迅速歸位,重啟平順自然的搏動。長長呼出一口氣,我閉上眼睛複又睜開,隻握著醫生的手不住地道謝。看向玥兒早已是淚水漣漣,悲傷的喜悅的眼淚縱橫交織,分不清是哭是笑,隻抓著我的衣襟不停地嗚咽。
我轉身抱住她,“好了,好了,我就說伯父沒有問題,這下我們都可以放心了。”抬起她的臉,“別哭了,伯父馬上要送出來,看見你哭他又要難過了。”
“好,好,陳然,我不哭,我不哭……”玥兒這才破涕為笑,擦幹了眼淚。
玥兒父親推出來的時候半合著眼,雖精神不濟,見我在旁仍是生氣地別過了頭。我心下了然,卻也並不計較,隻看著他很快被送進重症監護室。ICU裏親友無法近身照顧,我與玥兒隻能隔著玻璃眺望。此刻,看著身旁心急如焚的玥兒,不遠處躺在一堆儀器中的伯父,我再不遲疑,牽起玥兒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做下了一個對彼此都無比重要的決定,
“玥兒,我下周末回H市,和小娟離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