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玥兒
    父親總算熬過了這一劫，當聽到醫生說手術很成功時，我屏著的那口氣才忽地吐出來，渾身再架不住般一鬆，整個人倒在陳然身上，如瀕死的魚好不容易掙紮到有水的淺灘，望著不遠處的那抹深藍，眼裏終於有了希冀的光。
    即便此刻隻能隔著重症監護室的玻璃窗遙遙眺望，也好過幾小時之前那扇白慘慘的大門阻擋，亮得晃眼的“手術室”三個大字下，一步之遙的距離，卻不知是今生再見，還是陰陽相隔。
    望著不遠處儀器堆裏的父親，我在心中已無數遍感謝上蒼對我的憐憫與眷顧，如果今天父親因為我而遭受不測，我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犯下的罪過。
    所以當我聽見陳然握著我的手對我說“玥兒，我下周末回H市，和小娟離婚”時，有那麽幾秒鍾我是遊離的。我不知道他為何會突然如此快速地作出這個決定，或許是父親的話語終究刺傷了他作為男人的自尊，或許是他急切地想對病重的父親和我一個交待，總之，我看見他說這話時眼裏的決絕與凜冽，與平日裏深思熟慮沉著穩重的陳然迥然而異，這樣為我改變的陳然，竟讓我不知道該是歡喜還是悲傷。
    看一眼病床上的父親，我垂下眼眸，輕聲道，“你考慮好了麽陳然？就算你和小娟姐離了婚，我爸也不見得能接受你。”
    “可我總不可能一直以這個有婦之夫的身份去向伯父大談特談我對你的愛情吧？”陳然深吸一口氣，握緊我的手，“我也想等一切按部就班地安排妥當再堂堂正正地去見伯父請求他把女兒嫁給我，可老天並不打算給我這麽充足的時間，現在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長痛不如短痛，既然我已決定與小娟離婚，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現在隻有快刀斬亂麻，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護你，玥兒，你明白麽？”
    我默然良久，陳然說得沒錯，父親連離婚後的陳然都口口聲聲拒之千裏，遑論現在這般在他眼裏腳踏兩支船的情形。何況他如今臥病在床，醫生反複叮囑不能激動不能生氣不能受刺激，以目前我和陳然的關係終究是一個無解之爭，隻會引起他不盡的反感與惱怒，萬一再有個什麽三長兩短，後果真是不堪設想。倒不如讓陳然去走出這一步，沒有身份牽絆的他，總好過當下的尷尬與難堪，假以時日，或許能得到父親的同意也說不一定。
    是吧？隻能這樣吧……我抬起頭望向窗外，夏日的雷雨來得快去得也快，此刻風雨漸歇，暑熱卻並未消退多少，沾染了濕氣的泥濘泛起，反倒更讓人身上nian膩不適。我看著樹上被風吹雨打的樹葉，萎敗的細莖搖搖欲墜，隻淋淋漓漓地向下滴著水，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忽然覺得這世間萬物仿佛都有著各自的身不由己，在塵世的洪流中如浮萍般隨波逐流無所依住。
    唯一覺得對不住的，便是小娟姐了。在這場我本無心的情愛遷移途中，終歸是因為我，被無辜地牽連和受傷。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可我如今也仗著陳然對我的愛得寸進尺不再退讓，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與陳然相守那麽長的時光裏黯然謝幕了……
    小娟姐，對不起，女人在愛情裏，終歸是自私的，我也不例外。對不起……
    眼角一酸，落下淚來，我忙用手抹了，轉頭對陳然擠出一絲笑容，“好吧，陳然，終究是要走到這一步的不是麽？”望著父親蒼老的人形，隻覺現時的我自顧不暇，實在無法分身考慮其他更多人，與陳然哪怕有一點點希望，我也不願放過。
    陳然微笑著對我點點頭，再次攬我入懷，可他的笑裏，我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輕鬆與發自內心的快樂。
    接下去的一周裏，想是擔心對父親的身體造成刺激，除了在ICU的那幾日陳然每日到醫院陪伴我外，父親轉入普通病房後便未再過來探望，隻每天與我電話短信詢問一些父親的近況，還周到地為我跟公司告了假，允許我在父親出院之前每日可以有半天的時間到醫院照顧父親。
    誠如陳然所言，父親的病情由於搶救及時，恢複得很快，轉入普通病房後已能下地行走，除了精神還有些不濟外，其他倒無大的異樣。隻是因著陳然一事，終歸對我落下了芥蒂，無論我如何跑前跑後殷勤照料，他都對我視而不見話無多句，之前的父女情深蕩然無存。明白個中原委，我也無話可說，隻一如繼往地盡著兒女該有的孝道，等待著陳然從H市帶回的消息，期盼著能借此融化與父親之間陡然升起的皚皚冰山。
    喜羊羊和沈經理得知父親生病住院的消息後，都有來醫院探望。喜羊羊雖未詢問我父親發病的原因，但見父親對我一臉冷漠，想必也猜中了八九分。可她也隻是輕歎口氣，並未多說什麽，隻囑咐父親好好休息保重身體。待我送她離開，臨上車前，她才思慮再三拽著我的手道，“玥兒，你和陳總的事情，好像公司裏的同事都知道了……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我並沒有告訴任何人……聽說，那天市上領導來公司視察時，之前那個趙市長又想讓你陪酒，陳總竟然說你離職了直接幫你擋了”她頓一頓，頗有些氣憤，“他另外找個借口推辭不行麽，非要那樣說，不明擺著讓大家知道你們的關係不一般麽？這哪是在幫你，是把你放在火上烤啊！”喜羊羊眉心都攢到了一堆，“下來大家都議論紛紛，說你是，你是陳總的，情人，所以他才那樣護著你！……唉，還有那個唐海”喜羊羊咬咬嘴唇，似含著極大的憤怒與鄙視，“沒想到他是那樣一個人，虧我和沈大誌以前還一個勁地幫他說好話。就算和你沒緣分走到一起，也犯不著落井下石像個女人一般到處嚼舌頭吧，聽說他給好些人明裏暗裏地都暗示過你與陳總的關係，我有個同學是工商局的，有次吃飯還在問我有沒有這回事，你不知道我當時有多麽驚訝，這男人的報複心也太可怕，自己得不到就壞人名聲，原來瞅著他挺文質彬彬的一個人，怎麽竟是這麽一個裏子呢，唉，知人知麵不知心，我現在都不知道該怎麽勸你了，甚至，我都不知道是該勸你好，還是不勸你好……”喜羊羊歎一口氣，垂下眼，“玥兒，你別怪我多嘴，我跟你說這些，隻是想讓你有個心理準備，你我都知道，人言可畏，我們都生活在這個很現實的世界上，沒辦法，”停一停，她終於還是問出了口，“你和陳總，究竟怎麽打算啊？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你在凱然的日子……唉，我真是替你擔心，還有，既然這麽多人知道了，難保不傳到陳總妻子的耳朵裏，萬一，萬一她像郭鑫老婆那樣，我都不敢想象，到時你怎麽辦……”
    喜羊羊的眼睛裏滿是擔心和憂慮，我的心卻在她的話語裏慢慢下沉，下沉，直到最深處，再也看不見。原來大家都已經知道了，嗬，怪不得這幾天上班總感覺同事看我的眼光有說不出的異樣和曖昧，我還隻道是自己多心，未曾想這男女之事最是不長腳又跑得最快的，尤其還是這般世人眼裏老總與小秘的風流韻事，當是再好不過的八卦佐料，提供給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可笑我還自以為是地認為隱藏得很好，卻不知自己早已成為別人眼中的笑料被指指點點品頭論足，衍生出多少不堪入耳的話語和故事。
    想到這裏，我竟無聲地笑了，終於走到了這一步，我曾經擔心的害怕的極力掩飾的，如今都赤裸裸地攤在陽光下，再無一點遮擋。此刻的陽光真好啊，小暑時節的太陽雖沒有大暑時候的暴烈，卻也是豔陽高照滿目流金，一切陰暗角落的沉渣冗滓都無所遁形。
    嗬嗬，我該怎麽辦，我又能怎麽辦，知道就知道吧，無所謂了，反正都已經這樣了，看，這般晴好的夏日，不也沒變天麽？
    隻是看著我這般苦澀的無助的自失的笑，喜羊羊倒是嚇了一跳，“你沒事吧玥兒？”她不安地覷著我的神色，“要我說，你也別太在意，這世上的人都這樣，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事已至此，再過於介意外人的眼光隻有苦了自己，不如好好和陳總商量一下，雖說我覺得他實在不應該讓你去麵對這樣的難題，但客觀地說，陳總這個人，還是有擔當的，和郭鑫那樣的臭男人，不一樣。”喜羊羊握著我的手，“玥兒，勇敢一點，眼下不是沮喪的時候，叔叔需要你照顧，很多事情需要你去麵對和處理，不管怎麽樣，你還有我這個朋友，我會一直在你身邊支持你的。”
    我抬頭望向喜羊羊，她的眼神裏有一塵不染的關心與真誠，心下不禁一熱，喜羊羊說得對，眼下不是沮喪的時候，陳然不一直都在為我們的未來而努力麽，我也斷不能在這個關鍵的時候泄了氣，不管怎麽樣，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既然已經沒有退路，怎麽樣也得為自己去搏一把，去親身實踐我與陳然一切可能的可能。
    所以，當第二日再到公司，我已經不再去管眾人的眼光與私語，隻埋頭做著自己的事情，自覺地屏蔽掉那些冗餘的雜音。隻是去王浩辦公室送完報告正準備離開時，他叫住了我，凝視我半晌，終於開口道，“玥兒”他再一次叫了我的名字，卻已無從前的別樣溫度，頓了頓，似最後地斟酌，“陳總，是一個好人。隻可惜，你們錯了點時間”說著起身走到我麵前，望著我，“我不知道他能為你做到什麽程度，隻能說，你們之間，辛苦是在所難免的，尤其是你，你要有心理準備……”歎一口氣，他繼續道，“隻是，將來如果有機會走，就一定要走，不要留戀！你一定要記得給自己留有餘地！”說罷他轉身走到窗前，背對著我，再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還記得當初你跟我說的話麽？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嗬，以前我覺得這句話是多麽肉麻，現在卻體會很深……我和張小琦，我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