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付知意把宋琴讓帶給老付的錢給他了。
    老付坐在床邊，全身佝僂著數錢。
    房間的蠟燭很暗，他眯著眼睛，湊近著看。
    付知意安靜地站在旁邊，她看著麵前的老付。
    她好像從來沒仔細看過他。
    在她小的時候，她覺得她爹是這個家最可怕的人，隻要他一生氣，這個家就沒有安寧。
    但現在，他的頭發白得已經差不多了，明明他這輩子也沒幹過什麽活，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還有好幾個破洞，不像是衣服，更像是抹布。
    “你把你屋裏那個燈拿過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眼睛的看紅了。
    “宋獻音在畫畫。”
    他冷哼一聲：“畫畫畫畫，一天到晚地畫畫，我就不信她能畫出什麽出息，這個燈在她那兒也是浪費了。”
    老付是家裏吃得最多的人，但他現在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他的臉有點長，臉頰凹陷進去，在黑暗中看起來有些滲人。
    他手上的皮很薄，在燭光下，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見他手背上的青色紫色的血管。
    付知意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看了一眼老付的手，他的手是發黑的，不是曬得健康的黑，帶著帶著死氣的黑。
    “你在那邊讀得怎麽樣了？”
    老付對這筆錢很滿意，臉上的笑容都深了不少。
    “還行，比期中考試有進步。”付知意回答道。
    老付點了點頭，又躺回床上，付知意看到他那雙小腿的肉都已經凹陷進去了，心裏滿是說不出的滋味。
    “那行，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老付有些警惕地看著她，這筆錢當然不能在付知意眼皮底下放，不然她發現他藏錢的位置偷了他的錢怎麽辦。
    現在的娃可不得了。
    付知意離開了房間，她心裏很愧疚，對小時候的自己愧疚，對娘愧疚，因為她竟然開始同情她爹了，明明他一直在拖累這個家。
    宋琴還拿了一筆錢給付辭。
    付知意又去敲了付辭的門。
    付辭過了一會兒才開的門。
    “大哥，這是娘給你的錢。”
    付辭看了一眼，淡淡開口：“不用，你們留著自己用。”
    付知意怕他不懂：“裏麵還有宋獻音的生活費。”
    付辭應了一聲：“我知道，娘不是要做生意嗎，這錢你讓娘留著吧。”
    付知意猶豫地站在原地。
    “你自己留著用也行，你現在要用錢的地方也很多，不好意思問娘要的你就用這筆錢。”付辭繼續開口。
    付知意不敢用，她連忙搖了搖頭。
    這不是偷錢嗎？
    “你姐她現在能自己賺錢，我也是，你們在城市的消費高，自己留著吧。”
    付知意看著手裏的這筆錢，心跳越來越快。
    村裏的月亮要比城裏的月亮大很多，晚上也要比城裏安靜很多。
    雖然宋琴住宿的地方很偏遠，但晚上經常有喝醉的混混在外麵玩，又是吵架又是唱歌的，每天都有人站在走廊罵他們。
    付知意閉上眼睛，她聽著不知道什麽的蟲叫聲，心情慢慢平複下來。
    她轉向一邊，靜靜看著抱著被子睡得正香的宋獻音。
    明明宋獻音才是姐姐，為什麽她要比她長得慢一些，她現在都比宋獻音要高一點了。
    付知意有些擔心，宋獻音不會到現在就不長了吧，她是這個家裏吃肉吃得最少的人，營養也少，她可能真的不會再長了。
    付知意有些愧疚，如果她以前把肉給宋獻音分一分，那她現在是不是會長得比她高一些。
    房間裏的呼吸聲越來越均勻，付知意閉上眼睛，熟練地抱著宋獻音的胳膊，然後睡著了。
    此時另外一邊熱鬧極了。
    今天廠長請她們組吃宵夜，大家一晚上都特別高興。
    “今天真是感謝廠長了，沒有你我們也吃不到這麽好的東西。”一個工人舉著酒杯。
    胖廠長摸著自己的大肚子，樂嗬嗬道：“大家不要謝我，要謝梁先生啊，這是梁先生請的。”
    員工又趕緊給梁先生舉杯，梁先生紅著臉拒絕：“不了不了，我不喝酒的。”
    “梁先生，喝一杯唄，這個酒不醉人的！”
    梁先生笑道：“你們這個地方的人最喜歡騙人了，之前也是跟哪個人喝酒，說什麽不醉人，我喝了幾口回家吐了一晚上啊。”
    胖廠長笑道：“你們自己喝吧，梁先生他喝不了酒，斯文人來的。”
    梁先生笑了笑，沒再說話。
    宋琴抿了一口，對旁邊的粉攤老板笑道：“喝點這個，這個好喝得很。”
    粉攤老板是中途加進來的，本來她還不太好意思，人家廠裏的聚在一起，她摻合什麽啊，但耐不住他們一直邀請。
    粉攤老板順著她都杯子抿了一口，臉立馬皺了起來：“好辣，我喝不來這玩意兒，你平時還愛喝點小酒啊。”
    宋琴點了點頭：“我從小就能喝酒，隨我爹的，但我家那個不喜歡我喝，說女人喝什麽酒。”
    粉攤老板嘁了一聲：“他想留著自己喝吧，喝酒的女人多了去了，還好他現在不在這兒，不然你還要被他管著。”
    聽著粉攤老板的調侃，宋琴笑著打了她一下。
    胖廠長看向宋琴，笑道：“宋姐，這酒合不合你胃口啊。”
    宋琴有些不好意思：“廠長你就別叫我姐了，這多不好意思啊，廠長你還是叫我宋琴吧。”
    胖廠長喝著酒，笑了笑：“別別別，就叫宋姐，敢直接闖辦公室的你還是第一個啊。”
    宋琴有些尷尬：“抱歉啊廠長，我當時也是太急了。”
    梁先生看了她一眼，用著不標準的普通話解釋道：“宋小姐，廠長他不是那個意思，其實說起這個來還得感謝你呢。”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們之前不知道秦軍是用這種方式來招人的，後麵問了好多工人，才知道秦軍還克扣了他們的工資，難怪那段時間大家的怨氣都那麽重。”
    “這還得感謝你才是。”
    胖廠長連連點頭：“對對對我是這個意思，看我這張笨嘴，還是梁先生說的對。”
    梁先生無奈地搖了搖頭。
    宋琴這才鬆了口氣，她剛剛還以為自己要沒活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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