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翻過那座山(連載四百八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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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書記的暗訪
七月的西城縣,清晨的陽光已經帶著灼人的熱度。縣委書記田小芳站在縣委大樓前,抬頭看了看表——七點四十五分。她今天特意提前了一個小時時間上班,為的是能夠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親眼看看這個即將由她主政的縣城真實的一麵。
“趙主任,今天我自己轉轉,不用安排人跟著。”田小芳對匆匆趕來的縣委辦公室主任趙建國說道,聲音不大卻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趙建國愣了一下,這位新書記昨天才到任,連歡迎會都還沒開,今天就要單獨行動?“田書記,這……不太合適吧?您初來乍到,對縣裏情況還不熟悉……”
“正因為不熟悉,才需要親眼到一線去看看實際情況。”田小芳打斷了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淺淡的笑容,“放心,我就是隨便走走,不會走丟的。”
趙建國還想說什麽,但看到田小芳已經邁步走向大門,隻好快步跟上:“那至少讓我給您安排輛車吧?”
“不用,我就騎一輛自行車就可以了,再說也能鍛煉身體。”田小芳指了指大樓前停放的一輛藍色自行車,“綠色出行,還能更貼近群眾。”
趙建國站在原地,看著這位穿著樸素白襯衫、黑色西褲的新任縣委書記騎著單車遠去的背影,額頭上的汗珠不知是因為炎熱還是緊張。這位從省裏空降的田書記,看起來不過三十五歲上下,行事作風卻如此與眾不同。
鳳凰廣場是西城縣的中心地標,平時人流如織。田小芳將自行車停好,整了整被風吹亂的短發,目光掃視著廣場四周。她的視線很快被廣場東側的一陣騷動吸引——一輛旅遊大巴被兩名交警攔在路邊,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圍觀群眾。
田小芳不動聲色地走近,聽到一個帶著濃重外地口音的中年男子正在激動地辯解:“警察同誌,我真沒看到什麽逆行標誌!這路這麽寬,又沒有單行線標記,我哪知道是逆行啊!”
“標誌就在那裏,你自己沒注意看怪誰?”年輕交警指著路邊,語氣生硬,“逆向行駛,扣3分,罰款200元,請出示駕駛證。”
田小芳順著交警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一棵茂盛的法國梧桐後麵,隱約可見一個藍底白箭頭的交通標誌,幾乎完全被枝葉遮擋。她微微皺眉,從包裏拿出手機,對著被遮擋的標誌拍了幾張照片。
大巴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漢子,黝黑的臉上寫滿焦急:“同誌,我是a1駕照,就12分,扣3分太要命了!我還要參加集中學習,可我跑長途的,哪來的時間啊!”
“規定就是規定,該怎麽處罰就得怎麽處罰。”交警不為所動,已經開始填寫罰單。
田小芳收起手機,大步走上前去:“這位交警同誌,能借一步說話嗎?”
年輕交警抬頭,看到一個穿著普通、相貌平平的女性,不耐煩地揮手:“沒看見正在執法嗎?閑雜人等請退後,否則按妨礙公務處理!是要受到拘留處罰的。”
田小芳不慌不忙,從口袋裏掏出工作證:“我是……”
“田書記!”一個急促的聲音打斷了她。縣委辦主任趙建國不知何時已經趕到,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您怎麽一個人……交警同誌,這是咱們縣新來的縣委書記田小芳同誌!”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秒。年輕交警的眼睛瞪得溜圓,手中的罰單差點掉落。他條件反射般立正敬禮:“田……田書記好!我是交警大隊城區中隊孫小兵!”
周圍的幾名交警也迅速聚攏過來,為首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的男子,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田書記,我是交警大隊副隊長王誌群,不知您來視察工作……”
田小芳擺擺手,沒有看他們,而是轉向大巴司機:“師傅,您貴姓?”
“我……我姓張,是省城山海市旅遊公司的專職司機。”司機搓著手,顯然還沒從這場變故中回過神來。
田小芳點點頭,然後轉向王誌群:“王隊長,那個標誌,你們平時巡邏時沒發現被樹擋住了嗎?”
王誌群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這……這個……”
“趙主任,”田小芳的聲音突然提高,“立刻聯係住建局局長,限他十分鍾內趕到,否則記大過處分!”
趙建國趕緊走到一旁打電話。田小芳又看向孫小兵:“小孫同誌,執法嚴格是好事,但也要考慮實際情況。這個標誌連本地司機都未必能看到,何況外地人?我們西城縣要發展旅遊,第一印象很重要啊。”
孫小兵低著頭,手指不安地摩挲著警帽邊緣:“田書記批評得對,我……我太機械了……”
不到五分鍾,一個身材微胖、滿頭大汗的中年男子小跑著趕到:“田書記!我是住建局局長張建軍,接到通知馬上趕來了!”
田小芳指了指那棵法國梧桐:“張局長,這棵樹把交通標誌擋得嚴嚴實實,你們平時巡查沒發現?”
張建軍擦了擦汗:“這個...這個路段是上個月新劃的單行線,樹木修剪工作可能沒跟上……”
“可能?”田小芳眉毛一挑,“外地遊客來我們西城,第一站往往是鳳凰廣場。如果因為這種問題讓他們對西城留下壞印象,誰來負責?”
她環視在場所有幹部,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交警執法要有人情味,不能一罰了之;住建工作要細致入微,不能有疏漏。今天這事,我希望兩個部門聯合整改,三天內我要看到報告。”
說完,她轉向大巴司機:“張師傅,這次不處罰您了,歡迎您常來西城。”她又對孫小兵說:“小孫,以後執法要多站在群眾角度考慮問題。”
司機連連道謝,交警們則立正稱是。田小芳看了看表:“趙主任,我們去下一個地方。”
西城縣行政審批局的大廳寬敞明亮,各個服務窗口一字排開。田小芳讓趙建國和其他隨行人員在門外等候,自己一個人走了進去。
服務台後坐著兩個年輕女孩,一個在玩手機,一個正對著小鏡子補妝。田小芳走上前:“你好,我想谘詢一下教育局窗口在哪裏?”
玩手機的女孩頭也不抬:“自己看指示牌。”
“指示牌太多了,我找不到。”田小芳保持著微笑。
補妝的女孩不耐煩地指了指樓上:“二樓左轉,自己去找。”
田小芳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不快,轉身上樓。二樓的教育局窗口前,三名工作人員正圍在一起,熱烈地討論著什麽。
“請問……”田小芳剛開口,其中一個女幹部就揮手打斷:“沒看見我們正忙著嗎?先去取號!”
田小芳看了看空蕩蕩的等候區,又看了看根本沒有啟動的叫號機,平靜地說:“沒有其他辦事群眾,能否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規定就是規定!”女幹部提高了嗓門,“取號排隊,這是紀律!”
田小芳點點頭,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拿出手機撥通了趙建國的電話:“趙主任,請立即聯係行政審批局局長,十分鍾後我要在他們局裏會議室召開現場會。”
掛斷電話,她靜靜地觀察著教育局窗口的三名工作人員——他們又回到了熱烈的閑聊中,不時發出笑聲,完全忘記了剛才那個“不守規矩”的辦事群眾。
九分鍾後,行政審批局新局長鄒世明慌慌張張地跑進會議室,看到已經坐在主位的田小芳,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田...田書記!”
田小芳示意他坐下,然後對趙建國說:“把服務台那兩個女孩,還有教育局窗口那三位同誌都請來。”
當五個人戰戰兢兢地走進會議室,看到端坐在主位的正是剛才被他們怠慢的“辦事群眾”時,那個讓田小芳取號的女幹部雙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地。
“坐。”田小芳隻說了一個字,卻讓整個會議室鴉雀無聲。
她緩緩環視每一個人,目光如炬:“我今早從鳳凰廣場走過來,看到的是被大樹遮擋的交通標誌;走進行政審批局,遇到的是態度惡劣的工作人員。這就是我們西城縣給群眾的第一印象?”
鄒世明額頭上的汗珠滾落下來:“田書記,我們一定立刻整改……”
“一個星期。”田小芳豎起一根手指,“我給你一個星期時間,徹底整頓工作作風。設置舉報信箱,接受社會監督。如果下次暗訪還是這種情況,你這個局長就別當了。”
她的目光轉向那五名工作人員:“至於你們……先停職反省,寫出深刻檢查,視認識程度再決定是否返崗。”
最後,她看向角落裏坐著的交警隊幹部:“回去告訴你們領導,文明執法專項整改要立即開展。如果再發現粗暴執法、以罰代管,整個交警隊領導班子改組!”
會議室裏靜得能聽見針掉落的聲音。田小芳站起身,語氣稍微緩和:“同誌們,群眾來辦事不容易,我們要將心比心。從今天起,西城縣要變個樣子。”
走出行政審批局,陽光正好。田小芳對趙建國說:“下午安排一下,我要見見縣紀委的同誌。這種作風問題,必須從根子上解決。”
趙建國連連點頭,看著這位雷厲風行的新書記,心裏明白:西城縣,真的要變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