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曾經翻過那座山(連載五百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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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漆箱裏的傳承
農曆六月十二,早晨八點整。林明秀坐在藤椅上,戴著老花鏡,手指微微顫抖地翻動著那本已經泛黃的老黃曆。陽光透過窗戶灑在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映出一層柔和的光暈。
“百無禁忌,諸事皆宜……”她輕聲念著,聲音沙啞卻透著幾分欣慰,“今天是個好日子啊。”
王遠菊在廚房裏忙碌著,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和食物的香氣一起飄進客廳。她端著一盤剛蒸好的花卷走出來,看見婆婆又在翻那本老黃曆,不由得笑道:“媽,您天天看那本黃曆,都快翻爛了。”
林明秀抬起頭,眼睛眯成一條縫:“遠菊啊,今天不一樣。我昨晚又夢見老頭子,他說地窖裏那口紅漆箱子該見見光了。”她說著,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黃曆的邊緣,指節因關節炎而微微變形。
王遠菊放下花卷,又端出幾碟小涼菜和熬得濃稠的小米粥。“誌明,快叫萍萍吃早飯!”她朝裏屋喊道,然後轉向婆婆,“媽,您是說老家地窖裏那個上了銅鎖的紅漆箱子?”
林明秀點點頭,眼神飄向窗外,似乎透過時空看到了什麽。“這麽年了,自從老頭子走那年鎖上地窖,就再沒打開過。”
韓誌明揉著眼睛從臥室走出來,他坐下拿起一個花卷,咬了一口問道:“媽,您和嫂子在說什麽呢?”
王遠菊給韓誌明盛了碗粥:“媽想讓你今天去小店村老家,把地窖裏那口紅漆箱子搬來。正好咱們家有個保險櫃,可以放裏麵。”
韓誌明的筷子一頓,眼睛亮了起來:“就是那個我小時候想偷看,被爸打了一頓的紅漆箱子?”他轉向奶奶,“媽,裏麵到底裝的什麽寶貝啊?”
林明秀神秘地笑了笑,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等你搬回來就知道了。”她頓了頓,“對了,叫你弟弟妹妹們下午都來家裏吃飯。”
吃過早飯,韓誌明換上一身舊衣服,開車帶著林明秀前往二十公裏外的老家。車子行駛在鄉間小路上,兩旁是綠油油的稻田,風吹稻浪,沙沙作響。
“媽,您為什麽突然想起那個箱子了?”韓誌明忍不住問道。
林明秀望著窗外飛逝的景色,輕聲道:“人老了,總得把身後事安排好。你爸臨終前囑咐我,要在合適的時機把箱子裏的東西交給你們。”
到了老宅,林明秀讓韓誌明先取下掛在堂屋牆上老伴的黑白遺照。照片裏的老人穿著軍裝,目光堅毅。林明秀用袖子輕輕擦拭相框上的灰塵,喃喃自語:“老頭子,我今天就把箱子打開,讓孩子們看看。”
隨後,她執意要去老伴的墳前坐坐。韓誌明攙扶著她,沿著田間小路走了約莫十分鍾,來到一片鬆柏林中的墳地。林明秀坐在墳前的石凳上,手指撫過墓碑上刻著的名字。
“誌明啊,你爸走那年你還在上學。”她聲音有些哽咽,“他最喜歡你了,總說你有擔當,像他年輕時候。”
韓誌明站在一旁,看著奶奶佝僂的背影和隨風飄動的白發,鼻子一酸。他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著,像一堵擋風的牆。
半小時後,林明秀慢慢站起身:“走吧,去開地窖。”
老宅的地窖入口在廚房的角落,上麵蓋著一塊厚重的木板。韓誌明費了些力氣才搬開木板,露出下麵鏽跡斑斑但依然結實的銅鎖。林明秀從懷裏掏出一把古舊的鑰匙,手微微發抖地插入鎖孔。
“哢嗒”一聲,銅鎖被打開了。一股陳年的黴味混合著泥土的氣息撲麵而來。韓誌明打開手機照明,小心翼翼地沿著木梯下到地窖。地窖不大,約五平方米,角落裏靜靜地放著一口約一米長、半米寬的紅漆木箱,漆麵在燈光下依然鮮豔。
韓誌明彎腰抱住箱子,一使勁,箱子紋絲不動。他深吸一口氣,使出全身力氣才將箱子抱起來。“奶奶,這箱子得有五十斤重!”他氣喘籲籲地說。
林明秀站在地窖口,逆光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小心點,裏麵的東西比金子還貴重。”
回程的路上,林明秀給其他子女一一打了電話。韓誌明從後視鏡看到奶奶打電話時臉上浮現的笑容,那是許久未見的發自內心的喜悅。
下午四點,鎮上的小院裏熱鬧起來。二兒子陳新軍打開自家釀的玉米酒,四兒子陳新高拎著剛宰的土雞,四個女兒各自帶著拿手好菜和自家種的蔬菜水果。一時間,院子裏充滿了歡聲笑語和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媽!您氣色真好!”大女兒陳新慧一進門就抱住林明秀,眼眶泛紅。她今年已經六十三歲,頭發白了大半,但精神矍鑠。
二女兒陳新翠挽著袖子就進了廚房:“大姐,我來幫你做飯!”她雖然已經五十九歲,但動作依然利落,切菜的“噠噠”聲節奏明快。
三女兒陳新苗和四女兒陳新巧則圍著林明秀問長問短,一個捏肩一個捶腿,把老人伺候得直笑。
林明秀挨個摸著兒女們的臉和頭發,心疼地說:“新慧,你白頭發又多了……新翠,手上的繭子這麽厚了……新民,腰還疼不疼?……”她的手指粗糙卻溫暖,撫過每個孩子的臉龐時都帶著無限憐惜。
廚房裏,四個女兒配合默契,不一會兒就整治出一桌豐盛的晚餐:紅燒土雞、清蒸鱸魚、臘肉炒蒜薹、涼拌三絲……香氣彌漫整個院子。陳新軍拿出珍藏的老酒,給每個人都倒上一杯。
“媽,您也喝點?”陳新軍笑著問。
林明秀點點頭:“好,今天高興,我也喝一點。”
飯桌上,兒女們爭相給林明秀夾菜,她碗裏的菜堆成了小山。老人笑得合不攏嘴,每樣都嚐一點。韓誌明注意到她今天胃口特別好,吃了小半碗米飯和不少菜。
正當氣氛熱烈時,林明秀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臉漲得通紅。陳新慧連忙拍她的背,陳新翠端來溫水。好一會兒,咳嗽才平息。
林明秀擦了擦嘴角,環視一圈兒女們擔憂的臉,平靜地說:“我老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最近老是夢見你們爸,他說在那邊孤單,想讓我去陪他。”
“媽!您別胡說!”陳新苗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
林明秀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今天叫你們來,是有重要的事情。”她轉向韓誌明,“誌明,把紅漆箱子搬過來吧。”
韓誌明起身將放在角落的紅漆箱子搬到餐桌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口神秘的箱子上,屋內一時安靜得能聽見呼吸聲。
林明秀從懷裏掏出一把更小的鑰匙,遞給韓誌明:“打開吧。”
韓誌明接過鑰匙,手竟然有些發抖。他深吸一口氣,將鑰匙插入箱子正麵的小鎖孔。隨著“哢”的一聲輕響,鎖開了。掀開箱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塊褪色的紅布,上麵繡著“忠厚傳家”四個字。
掀開紅布,下麵整齊地擺放著四個大小不一的盒子。韓誌明按照奶奶的指示,先取出最上麵的一個小紅木匣子。打開後,屋內頓時一片驚呼——匣子裏整齊地碼放著金條,在燈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芒。
“這是十斤金條,家族應急用的,”林明秀平靜地說,“是你爺爺當年用全部積蓄換的,說是留給子孫應急用。”
第二個盒子稍大一些,裏麵是四個造型古樸的銅爐。“這是宣德爐,祖上傳下來的,具體有多少年我也說不清,但肯定是很老的物件。”
第三個盒子是一摞泛黃的信封,用紅繩捆著。“這是你們曾祖父留下的家書,裏麵寫的都是治家的道理和做人的原則。”
最後一個木箱最大,韓誌明需要兩隻手才能搬出來。打開後,裏麵是用紅布仔細包裹的兩個青花瓷罐。當揭開紅布時,即使是外行也能看出這兩件瓷器的不凡——釉色溫潤,圖案精美,底部還有款識。
“這是明朝萬曆年間的官窯青花瓷,是咱們家的傳家寶。”林明秀的聲音帶著幾分自豪,“當年差點在戰亂中丟失,是你們爺爺冒死保下來的。”
屋內一片寂靜,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寶物震撼了。過了好一會兒,陳新慧才輕聲問:“媽,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啊?”
林明秀搖搖頭:“不是錢的問題。這些是咱們家的根,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念想。”她環視兒女們,“今天我把它們交給誌明保管,你們有意見嗎?”
七個子女互相看了看,齊齊搖頭。陳新民開口道:“大哥做事穩重,交給他最合適。”
陳新翠補充道:“這是咱們家的東西,誰保管都一樣,反正都是傳給下一代的。”
林明秀欣慰地點點頭:“好,那就這麽定了。誌明啊,你要記住,這些東西不是給你一個人,是給整個家族的。遇到大事,要和弟弟妹妹們商量。”
韓誌明鄭重地點頭:“媽,您放心,我一定保管好,也會把祖上的家訓傳給孩子們。”
林明秀長舒一口氣,臉上的皺紋似乎舒展了許多:“我的任務完成了,可以安心去見你們的祖先了。”她說著,眼中閃爍著淚光,但嘴角卻掛著滿足的微笑。
晚飯後,韓誌明按照老母親的囑咐,將所有物品重新裝箱,鎖進了保險櫃。其他子女幫著收拾碗筷,打掃衛生,直到夜深才各自回家。
臨睡前,林明秀把韓誌明叫到床前,從枕頭下摸出一本手寫的小冊子:“這是箱子裏那些家書的摘要,我這些年閑著沒事抄的。你拿去好好讀讀,傳給孩子們。”
韓誌明接過冊子,隻見扉頁上工整地寫著:“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
“媽……”他喉頭哽咽,說不出話來。
林明秀拍拍他的手:“睡吧,明天太陽照常升起,日子還要過下去。”說完,她閉上眼睛,嘴角帶著微笑,仿佛卸下了一副重擔。
韓誌明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站在院子裏仰望星空。夜空中繁星點點,如同那些傳承下來的家族記憶,雖然遙遠卻永遠閃耀。他抱緊懷中的小冊子,感覺接過的不僅是一份遺產,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與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