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騰一圈回到刑總，已經快九點了。
    但唐嫣還是沒法休息，畢竟嫌疑人還得去審。
    當然，在此之前，總有些頭鐵的老刑警，認為這不過是個家庭婦女罷了，隨便嚇唬幾句就能招供，所以已經審過幾輪。
    但這個女人就跟突然啞巴了似的，問什麽都不回答，稍微對她態度凶點，就默默垂淚……主打一個一聲不吭。
    刑總也不是吃白飯的，這段時間已經調到了她的基本資料。
    所以這會兒唐嫣並沒立刻進入審訊室，而是抓著薄薄的兩頁紙，看個不停。
    “速度快點吧，就這麽兩篇紙，你看半天了！是能看朵花出來不成？”
    這次接待唐嫣的，還是個熟人——汪騰隆。
    “哪那麽多廢話。麻煩幫我準備個泡麵，再來杯熱茶？”
    汪騰隆嘴上嫌棄，身體卻很誠實的開始幫唐嫣準備，順便還念叨幾句：“都這個點了，你還沒吃飯？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你把自己折騰成這樣，有什麽意思？”
    唐嫣的眼睛還盯在那頁資料上，隻是漫不經心的回應：“我吃過了。”
    汪騰隆泡麵的手一頓：“那你還讓我準備？”
    “不是給我吃的，走著。”
    唐嫣深呼吸一次，然後把記錄本夾在臂彎處，終於走進審訊室。
    “王星月，餓了吧？我知道刑總是有盒飯的，但這種時候，還是得來點熱乎的，才舒服一點。”
    說著，她示意汪騰隆把泡麵放在她麵前的小桌板上。
    “吃吧，吃完以後喝點熱茶，咱們也能好好聊聊。”
    唐嫣沒有一開始就進入審問環節，反而像朋友一般，努力的提高王星月的舒適度。
    “你，不用做這麽多。我會把我的故事說給你聽……”
    王星月雙手捧著泡麵，任由那溫度一點點的滲進體內，仿佛凍硬的四肢百骸，也終於得到了滋養。
    “你說，我就聽。你就把我當成一個朋友，先隨便聊聊。”
    唐嫣說著，一把薅住審訊位的椅子，直接坐到了王星月麵前。至於那記錄用的本子……不是還有汪騰隆這個苦力麽？
    “從哪說起才好呢。”
    王星月還是沒有吃麵，隻是雙手捧著那泡麵碗，思緒卻轉到了多年前。
    “那我問，你答。”
    唐嫣的聲音，沒有普通刑警的壓迫力。反而那溫溫柔柔的語調，讓人有種訴說的衝動。
    “你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生吧？其實你應該比所有人都明白，能有這個身份，就是時代的贏家了。”
    “對，我知道，我以前也是這麽覺得的。”
    王星月深深呼吸一口，然後慘然一笑，繼續說道：“我不是京城人，在我們那個小城市，女孩子能讀書讀到大學的，已經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而我，大概也是好多女孩子，做夢才能想象的程度。”
    “我家隻有我這麽一個孩子。從小，父母如珠似寶一樣的將我養大。甚至連上山下鄉……他們都幫我拖到了十九歲。”
    “結果才下鄉半年不到，高考就恢複了，我是第一屆的大學生，你信麽？”
    唐嫣點點頭，廢話，這些文件裏都有，她有什麽好質疑的？
    “我一直覺得，我就是天之驕子！畢業以後，我分配到了京城的工作，還嫁給了我最愛的人，生了一個可愛孩子……”
    “如果一切就這麽按部就班的下去，我該有多幸福？”
    審訊桌後的汪騰隆，有些不耐煩的用筆敲敲桌子，那意思是，讓她趕緊說重點，隻說這些有的沒的，有什麽意義？“
    唐嫣卻打手勢，讓他安靜，隨即開口問道：“變故出在哪一年？”
    王星月目露茫然：“我也不知道。以前我們真的挺好的。我們下了班，會一起去外麵轉轉，買點小吃也好，看看電影也好，從來都沒有任何爭吵。”
    “後來我懷孕了，懷相不太好，我婆婆就從鄉下上來照顧我。一開始我沒想太多，但她真的什麽都要管！”
    王星月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堆家裏的瑣事，然後才說出重點：“我實在是煩她，也不想讓我的孩子被她照顧，所以狠一狠心，就辭掉了工作。”
    “天底下的全職主婦那麽多，我這個決定也說不上錯吧？”
    她期待的看向唐嫣，希望從她這得到一點認可。
    沒想到一直安慰她，鼓勵她的唐嫣，卻對這句話表示沉默。
    於是她繼續往下說：“我愛我的孩子！我覺得，隻要能好好的把他培養出來，那我這些犧牲，都算不得什麽！”
    “你看看別的那些家長，他們會什麽？！有些當媽的，甚至連字都不認識！”
    “所以憑什麽！憑什麽他們的孩子，能考九十，一百！我的孩子，我那麽努力的去輔導他的學習，他給我考二十多分！”
    “你能明白我的感受麽！我不但覺得，自己的所有犧牲，都是喂了狗！還有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
    “我跟我老公說，我有多難受……可以前那麽理解我的人，現在隻會說我嘮叨……那是我想嘮叨麽？如果我說的話有用，我怎麽會不停的說呢？”
    汪騰隆在後麵記筆錄，記的非常不耐煩。
    在他看來，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婦女。誰家還沒點鬧心事兒了？可又有誰會像她這麽激進，竟然做了土炸藥，帶到安門廣場來試圖引爆？
    這特麽的……簡直就是個瘋子！
    也不知道唐嫣一個小姑娘，麵對一個瘋子，怎麽那麽有耐心，還在這兒聽她絮叨！就該趕緊審訊清楚，送牢裏拉倒！
    唐嫣卻不緊不慢。
    她總覺得這裏還有點別的事情。隻是被王星月隱瞞的很深，並沒有表露出來。而她現在所說的一切，都是一些明麵上的理由罷了。
    當然，這隻是她隱隱的第六感，並不能做出明確的判斷。
    “你的孩子……還好麽？”
    之前她前夫，以及她自己都提過，孩子從樓上跳了下去。但，從他們的表情，語氣來看，孩子就算受傷，性命也是無虞的。所以唐嫣現在才敢這樣去戳她的痛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