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要記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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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弟!”
    “青嵐!”
    張仲堅和雲還的聲音同時響起。張仲堅的聲音裏能聽出一絲無奈,雲還的聲音卻有幾分嚴厲。
    “別忘了這個世界還有需要你保護的人!”雲還的聲音繼續鑽進他的耳朵,“雖然他們和你隻剩下了血緣關係,但那就是上天對你的安排!”
    “血緣關係?老師你糊塗了嗎?”林宇非心裏有些疑惑,卻沒有多想更多,這時的他幾乎已經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了,“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和我有血緣關係的人已經不在了啊。”
    “別這樣。”林宇非感覺到有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腕,涼涼地沒有溫度:“就算世界上沒有人值得你保護,不是還有你自己嗎?而且你保護不了我的,除非你背叛他們。”
    “背叛?”林宇非一呆。他這才發現即使失去了目標,他也沒有想到為了保護眼前的“妹妹”而站在老師的對麵。原來內心早已做出選擇了嗎?他呆呆地想。
    “對不起。”他低聲道。
    “沒關係。”
    林宇非有些呆滯地站起身來,閉上眼睛,身子已經微微浮起。這時他忽然聽到一聲細微的沙沙聲。睜開眼來,隻看到一堵綠色的高牆,將他們兩個和其他人完全隔絕開來。同時站在他們身邊的,是葉飛。他看著林藝霏,輕聲問道:“這些天和我在一起的,是你嗎?”
    林藝霏沒有回答。她怔怔地看著葉飛,眼裏忽然流下淚來。
    “是嗎?我明白了。”葉飛扯了扯嘴角,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微笑。然後他就忽然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林藝霏。
    藤牆在幾秒後消失,雲還大步流星地走過來,厲聲喝問道:“青鴻呢!”
    林宇非身形微微浮起,雙手伸向前方,像是想要拉住什麽。目光所至,是一片什麽都沒有的空地。他保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也沒有說話,仿佛完全沒有聽見雲還的喝問。
    雲還的表情越發的焦躁起來,正要再次喝問,葛同山的聲音從一邊傳來:“死老頭,不逼那麽緊能死嗎?他現在都這個樣子了,你不能讓他安靜一下嗎!”
    話音未落,葛同山從上方落到雲還麵前,遊木狼跟在身後。巨蛇已經沒了蹤影,想來是被收服了。雲還臉色一怒,正要發作,張仲堅也伸手拉了拉他:“老師,先去找葉師弟是正經,也許還能順藤摸瓜找到源頭。”
    雲還哼了一聲,不再說話,轉身就走。張仲堅看看林宇非,歎了口氣跟在後麵。葛同山搖了搖頭,對遊木狼說:“我們也跟上吧,看能不能幫上忙。”
    連串的衣袂聲響之後,巨坑中忽然安靜下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宇非終於回過神來,軟軟地坐倒在地,隨後仰麵躺倒,兩眼無神地看著天空。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在他的身邊坐下來。林宇非微微側頭,才發現做在身邊的人是心嵐。她也不說話,就靜靜地坐在那裏,目光微微上揚,看著遠處的山頭。
    “你不去幫忙嗎?師姐?”林宇非低聲問道。
    沒有回答。心嵐仿佛沒有聽到他的問題,或者聽到了卻不想回答,林宇非也懶得計較。心嵐不回答,他也不再問,隻是呆呆地繼續看天。腦子裏各種念頭一轉而逝,卻沒有抓住任何一個。時間就這麽一秒一秒地流逝。
    “徐懷君。”心嵐忽然說。林宇非楞了一下:“什麽?”
    “徐懷君。”心嵐又重複了一遍。過了片刻又補充道:“我的真名。”
    “哦。”林宇非不知道心嵐什麽意思,隻好無謂地應了一聲。片刻後他心裏一動,忽然反應過來,“老師不是說不知道你的真名嗎?”
    “我沒告訴過他。”心嵐淡淡地說,“我其實有很多事情都沒告訴他。”
    “為什麽不說?”林宇非有些好奇起來。
    “隻是我不想說而已。”心嵐道,“我的父母確實是死於戰火,但是我是幸存的最後一人。我們這一支一直都住在興安府,也算是個不小的村落。我十六歲時村子被毀,我得到高人解救,並得到指點修煉劍道,後來就一直留在鬼穀嶺靜修,一直到遇到老師。”
    “我曾經在小的時候聽村裏的私塾先生講過,我們這一支可以向上追溯兩千多年。那時候我們那個地方其實隻是荒山,後來有一群逃荒的百姓,在那裏定居下來,漸漸地由一個百人不到的群落繁衍成幾千人的大村莊。當初逃荒過來的人裏,有一個婦人,帶著兩個兒子,村裏人隻知道兩個孩子姓徐,卻不知道他們的父親是什麽人,因為他們的母親從來都不說。”她扭過頭,認真的看著林宇非:“我知道師兄和你說過老師的過去,有沒有想起什麽?”
    林宇非猛地坐起身來:“你是老師一直都在找的後人!”
    “是的。”心嵐道,“老師因為我修煉的劍道認定我是鬼穀一脈的後人,卻沒有想過,我修煉的劍道不是他想的鬼穀劍道,我本人卻是他曾經一直在找的,真正的後代。”
    “為什麽不說出來呢?”林宇非呆呆地問,“老師他一直在找自己的後代,他甚至不惜為了你將自己的守護對象標定為整個世界。”
    “就因為這樣我才不想告訴他。”心嵐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波動,“你也基本了解了他的性格了。如果他真的知道世上他想守護的隻剩下了我一個,你覺得他還會以觀星者的身份活躍嗎?”
    “說得也是。”林宇非點頭,“師姐你真想要守護整個世界嗎?”
    “也許你和葉師弟不會理解,但是我是經曆過戰禍的人,知道失去的滋味。”心嵐道,“老師、師兄還有葛同山他們當然也經曆過,但是他們已經見得太多,不太在意了。正因為知道那樣的滋味,所以我不希望這個世上的其他人也經曆失去的痛苦。”
    “看來師姐你才是真正合格的觀星者。”林宇非黯然道,“老師為什麽會覺得我能接他的班呢?選擇師姐你不是更合適嗎?”
    “他選擇你,自然有他的道理。經曆過兩千年時光的人,他的經驗不是我們能理解的。而且你並不是不合格,你隻是還沒有找到自己的理由而已。”
    “也許吧。”林宇非忽然站起來,“我們該去幫忙了,已經拖了好久了。”
    “還是在惦記著那個‘妹妹’吧?”心嵐也站起身來,“我不太會勸人,不過還是要勸你放開。你自己也清楚,那已經不是你妹妹了。”
    林宇非一呆,剛邁出一步的身形再次停住,沉默不語。確實如心嵐所說,他還抱著回去勸說雲還,保住林藝霏的想法。他不知道該怎麽反駁,隻好保持沉默。
    這時候心嵐忽然做出一件林宇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上前一步,站在林宇非的對麵,忽然向前,抱住了林宇非,然後一口吻在林宇非的嘴唇上。
    林宇非徹底呆住了。他從沒想過一向表現得生人勿近的師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就連當初被陸蘭蘭一口親在臉上也沒有這麽大的反應。那一瞬間他的腦子裏轟然炸響,嗡嗡嗡地聽不到任何聲音,整個人像是站在了棉花團裏,又仿佛置身雲端,整個人感覺不到一絲的重量。他能想象自己現在的情況——恐怕整個人都是紅色的,就算腦袋上冒出熱氣,鼻子裏血水噴濺也不奇怪。畢竟在他過去的二十七年人生裏,都沒有經曆過——甚至都沒想象過這樣的事情。
    心嵐就這樣抱著,嘴唇對著林宇非的嘴唇,並沒有進一步的行動。真實時間隻過去了幾秒鍾,可林宇非的感覺卻像是過去了十幾個世紀。當他終於反應過來想要抬手抱住心嵐的時候,對方忽然放開了他,後退了兩步站住,臉上的紅雲漸漸斂去。
    林宇非有足足呆了半分鍾,渾身的灼熱感才漸漸褪去,心跳卻仍然如擂鼓一般。他呆呆地看著心嵐,本來就不善言談的兩片嘴唇這時更是顫動著說不完整:“師……師姐你……”
    “如果你沒有找到守護的理由,我先給你一個。”心嵐的聲音依然平靜,但林宇非卻聽出她的語速比平常快了不少,“我今天向你做出承諾,終我一生,我會始終跟在你的身邊,不離不棄,直到我們死去,或者我們守護的這個世界終結。在那之前,請你認真的做一個觀星者。”
    林宇非怔怔地說不出話。他從沒想過,他對這個師姐的憧憬會以這種極端奇異方式實現。那天張仲堅勸導他的時候,他也曾經想到陸蘭蘭,卻沒有想過自己可以將陸蘭蘭當作守護的對象,也許內心深處還是不相信那個女孩會真的和自己在一起吧。可如今心嵐卻以這樣一種笨拙的方式向自己表明了她的決心,讓林宇非不由得感動起來。就算再不通人情世故,他也知道一個初吻對於一個女孩子的重要性。想到女孩子這個詞,他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心嵐的年齡,忽然感到自己實在是有些無聊,忍不住就想抽自己一個嘴巴。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修道者長壽的根本原因是增加了細胞活性,延緩細胞衰老的時間,從而延長每一次細胞分裂的時間。”心嵐仿佛猜到了他的心思,忽然道,“按照細胞分裂的次數計算的話,我現在其實連二十歲都不到,所以你實在不必為了年齡差糾結。普通人的年齡差在我們這裏可不適用。”
    林宇非目瞪口呆:“師姐你不是一直在山裏修煉嗎?居然連細胞分裂都知道?”
    “我出山都快十年了。”心嵐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容,這比接下來的話更加讓林宇非震驚,“修道之人腦清目明,學習上要比普通人快得多,就連老師和師兄,也不是你想象的那種老古董。有些東西他們隻是觀念轉不過來所以不想用,可不是不知道。”
    “師姐你原來會笑啊!”林宇非喃喃地說。心嵐臉色難得地一紅:“我當然會笑,隻是不喜歡太過情緒化而已,那樣會影響修煉。就像剛才說的,我還是個小姑娘呢,為什麽不能笑?”
    林宇非一呆:“那要是按照師姐你剛才那麽說,我不是才十二三歲嗎?未成年?”
    “會開玩笑,看來應該沒那麽難受了。”心嵐臉上的笑容收斂了一些:“那麽我們就趕緊去幫忙吧,別忘了,我們還沒有找到創造者呢!”
    “師姐說得是。”林宇非也終於明白了心嵐的用意,心裏不由得一陣感動。收攝心神道:“說起來剛才莫離倒是給了我一些提示,我已經大致有些猜想了。”
    “莫離?”
    “還記得他臨死前喊的那句話嗎?”林宇非抬頭看著心嵐。他臉上帶著笑容,可是笑容裏掩飾不住地透出一種莫名的情緒,有悲苦,有無奈,還有一種極度的放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