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2月3日。除夕。峽山鎮內張燈結彩，主街上到處都是穿著喜慶的居民，鞭炮聲不絕於耳。
    在一牆之隔的鎮政府大院內，黨政辦主任徐溟的怒吼也不絕於耳。
    “我說過多少遍，不準和曹海洋這種投機分子野心家有任何接觸！章蘭，你是不是把我的話當放屁？！”
    房間內頓時噤若寒蟬。片刻後，一群甘當領導狗腿子的下屬馬上叫嚷起來：
    “聽不懂人話就趕緊滾吧。”
    “非要和腐敗分子搞在一起，肯定沒有好下場。”
    “多半是看上那個蠢豬了。人渣配狗，天長地久。”
    章蘭不發一言，隻是站在角落默默抽泣。
    “老徐，過分了啊。”黨政辦副主任猶豫了片刻，還是起身勸阻道：“人家小姑娘家家，不懂縣裏這些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用不著這樣。”
    他性子軟，本來就不敢對徐溟說重話；但是一想到章蘭長期在黨政辦內給他打下手，工作盡職盡責，還是忍不住站了出來。
    “俞川，我看你多半也和陳東萊那個腐敗分子有過勾當吧？”徐溟冷笑著警告：
    “我想過不久縣裏就會撥亂反正，徹底清除邵震和陳東萊二人在峽山鎮留下的餘毒。老俞，這時候不跟進組織，恐怕以後就沒機會了。”
    俞川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此刻終於忍不住了，反駁道：“一切都要等塵埃落定再做討論。此刻急匆匆地搞政治清算，怕是別有用心。”
    他早就知道，徐溟對新任鎮長陳東萊恨之入骨。他可是在峽山鎮工作多年的元老，原本預計能在去年邵震落馬時，順位遞補為副鎮長，解決副科級待遇。
    但是天不遂人願，陳東萊直接空降到位，把徐溟的路徹底堵死了。既然張彤無法接任鎮長，那她副書記的位置就空不出來，連帶著後麵的副鎮長也無法更進一步。
    這倒不算什麽，畢竟機會不止一次———但是陳東萊在換屆時又空降了一個鎮人大主席、一個政法委員，這就算是把他徹底得罪了。要知道斷人官路，如同殺人父母。
    “老徐，我馬上要退的人了，就這麽和你說吧，做人凡事留一線。”
    俞川拍了拍還在哽咽的小章，哀歎一聲。“去年邵總垮台的時候，你也是第一個落井下石的。我實話告訴你，你這種作風很壞。”
    徐溟大怒，抄起桌上的文件就往俞川的方向砸去。“壞你媽個頭！我做事情還不需要你來評價！”
    屋內紙屑四散，紙片紛飛，猶如寒冬下雪一般。俞川隻覺得自己腿都快軟了，但是想到小姑娘還在身後，隻能強撐著保持鎮定。
    屋內鴉雀無聲，隻剩下紙片散落的聲音。所有人都在等待俞川的反應；
    俞川哪敢有反應？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隻能僵在那裏，動彈不得。
    二人正對峙間，隻聽見鎮政府大院內傳來了一陣嘈雜的叫喊聲；隨即聲音越來越大，幾乎成了轟鳴。
    房間內，黨政辦的職工們舉目四望，紛紛起身越過俞川和徐溟，向走廊的地方走去。
    隻見一輛略顯老舊的馬自達緩緩開入大院內停穩，司機旋即下車，拉開了右後側車門。
    從中走出的不是旁人，正是在傳言中已經身陷囹圄的貪汙犯，峽山鎮長陳東萊！
    “真出來了？”徐溟正了正眼鏡，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就說嘛，畢竟有王縣當後台，怎麽可能輕易落馬？”
    “不是說進了縣紀委，沒幾個人能硬扛著出來嗎？難道這陳東萊真就一點問題沒有？”
    “你們看你們看，”樓道裏傳來了輕快的聲音，“副駕駛座位上下來的那個人是誰？就是現在和馬書記握手那個。”
    俞川迅速將眼前的麵孔過了一遍腦子，幾十秒後，有些不確定地猜測：“縣紀委副書記林文賞？”
    “就是他，錯不了。”一名職員恍然大悟地說道：“縣紀委開會，坐張文強右手邊那個。”
    眾人聽聞此言，心頭又是劇震———這陳鎮長還真就有那麽大麵子，紀委副書記親自開車把人送回單位！
    第一次來的時候是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送任，這就已經很超規格了；第二次更離譜，讓紀委的老資格恭恭敬敬地陪同。
    “林文賞是縣紀委的第一副書記，聽說政協副主席的位置已經為他準備好了。”有懂行的人忍不住評論起來：“三月份政協開會的時候應該就會增補到位。”
    樓道裏的眾人又是一陣失言。敢情這位已經是半步副處級了？就這麽紆尊降貴照顧陳東萊，合適麽？
    眾人正愣神間，隻見馬修和新來的副書記呂大林已經開始領著陳東萊和林文賞向二樓走去了。刹那間，不少大院內的職工蜂擁而至，堵在陳東萊身前。
    “鎮長辛苦了！”
    “鎮長好漢子，了不起。”
    “老陳有空的話可以來我們鎮人大坐坐。”
    陳東萊笑著朝麵前的眾人揮了揮手；但片刻間，隻見人群中忽然擠出了一個麵容猥瑣的幹部。他徑直擋在陳東萊麵前，說道：
    “鎮長辛苦！您來回奔波，怕是早就疲憊了；我們黨政辦為您準備了熱茶，方便的話可以……”
    陳東萊擺了擺手，“徐主任太客氣了，隻是我和馬書記、林書記有約，現在不方便。”
    “陳鎮長，不論風雲如何變幻，我們黨政辦全體同誌，永遠都是你的兵！”
    徐溟的臉上露出了諂媚的笑容，自豪地拍了拍胸脯，向陳東萊保證道。
    陳東萊的臉上露出了微笑，轉過身來，麵向走廊內的眾人，朗聲說道：
    “這幾天適逢換屆，黨政人事幹部調整波動較大，難免會存在出乎意料的風波。希望我們峽山鎮的班子成員和全體職工能夠恪守原則底線，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新上任的同誌奮發圖強，即將退休的同誌站好最後一班崗，為我鎮今年的經濟社會發展打下一個良好的開局。”
    樓道的，驟然響起了經久不息的掌聲。陳東萊朝著人群淺淺鞠了一躬，隨即轉過身去，與馬修、林文賞和呂大林一道登上了台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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