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4月1日，愚人節。縣政廣場的一處樹蔭下，聚在一起的中老年人們，正在激烈辯論著什麽。
    “我兒子就在縣計委工作，他已經明說了，”一個拄拐老頭一邊抽煙，一邊得意洋洋地說道：“新縣城的位置已經選好了，就在峽山鎮北邊的白蛟河口！”
    此言一出，周圍的群眾一片嘩然。人群中響起了嘈雜的叫喊聲。
    “現在還能去峽山鎮買地嗎？”
    “白蛟河？是不是經開區附近那個地方？”
    “就在商業街附近吧？那個商業街我去過，吃得倒一般，但是有特殊服務哦……”
    “老陳，你他媽的純屬胡說八道。”另一個頭發花白，精神頭不錯的老年人反駁道：
    “我記得省裏麵幾年前就出文件了吧？永安新縣城的位置，已經明確安排在江北茅家坪，怎麽可能突然跑到江南的白蛟河？”
    周圍還在激烈討論的群眾們，聽見老者的怒喝，霎時間變得鴉雀無聲。良久，拄拐老陳才麵色通紅地開口：
    “我是從縣計委那裏聽來的。說幾天前，縣裏和經開區的新化水泥廠的老板簽了協議，用一百多萬，賣掉了白蛟河河畔一千多畝地！”
    “你們說說，如果新縣城不在白蛟河口的話，這新化水泥公司何必花這麽多錢，買一塊鳥不拉屎的爛地？”
    ？？？
    反駁拄拐老陳的那位老爺子聽到這則消息，似乎有點坐不住了。“這土地不都是國家的嗎？怎麽還能隨意買賣？這不亂了套了？”
    他嘴上嘰裏咕嚕說著旁人難以理解的話，一會兒是“世風日下”，一會兒是“好大喜功”，但不見有人回他的話。
    少頃，已經有腦袋轉得快的人反應過來了。“我記得白蛟河口與茅家坪相距不遠吧？是不是就在正對麵？”
    “斜對麵一點點，過江就到了。”
    “茅家坪？鼻屎大的地方，怎麽可能搞出來一個縣城？”
    “你要這麽說，那白蛟河口其實也沒什麽東西。”
    ……
    “我也許能猜到一點了。”老陳摸了摸光禿禿的腦袋，“恍然大悟”般說道：“前幾天縣裏麵在湊錢，說要規劃一條新的跨江大橋，應該就是為連接茅家坪與白蛟河口。”
    見在場眾人似乎還不上道，老陳無奈，隻好徹底掀開蓋子。“說不定縣裏麵的意思是，在江北茅家坪放一坨城區，在江南白蛟河口放一坨城區，用大橋連接起來呢？”
    他把事情掰扯得很清楚，總算有在場群眾反應過來了。“是不是像魚泉那樣的搞法？地委行署大院和機關單位在曦江東岸的山崗上，居民區和百貨大樓、魚泉港放在西岸的平原？”
    總算有人配合了！
    老陳見有人附和，心中歡喜，連忙說道：“我覺得正是如此！這大概就是新化水泥廠打算在白蛟河畔買地的原因。”
    場下的群眾頓時發出了喧嘩聲。隻見有年紀稍輕的人喊到：“那說明地價還要漲？”
    有中年人眼神急切：“有沒有辦法提前去買地？我是個體戶不是公司，能買地嗎？”
    “給我二十畝，我絕對能蓋出一棟住宅樓！到時候大家買我的房子就好。”
    “就憑你那個施工隊？搞搞裝修還行，蓋樓怕是夠嗆。”
    ……
    人群中，戴著鴨舌帽的曹海洋把帽簷壓低了幾分，整理好有些淩亂的大衣，隨即轉過身去，離開了公園。
    縣政府大樓七樓，占據了縣長辦公室的鄭安民正端坐在辦公桌前，露出了驚愕的神色，雙手不自覺地抓住了皮椅的扶手。
    這間王藏鋒曾經使用過的辦公室，已經在鄭安民的要求下重新裝修，不僅改變了室內布局，就連牆上掛著的墨荷圖，也被鄭安民換成了行署專員康樂的題字。
    “賣地？這是怎麽回事？這樣做真的合法嗎？”
    鄭安民的神情由驚愕轉為困惑，轉頭向站在麵前的沈榮文和肖長秋問道。
    肖長秋本就是紈絝子弟一個，哪有什麽文化？此刻被問到專業問題，自然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支支吾吾。
    好在沈榮文的腦子還算好使，馬上反應過來了。“這應該是打了現行政策的擦邊球。關於政府是否可以拍賣土地的所有權，國家還沒有明文立法；但隻是轉讓土地的使用權的話，現在倒完全沒有禁止。”
    他大概能猜得出來，鄭安民可能是想用法律借口，阻止這個賣地合同落地；但距離吳淞鎮南各省開始炒房地產，已經過去了五六年，政府早就可以拍賣或轉讓土地，大家對此已經不覺得奇怪了。
    媽的，這王藏鋒還真有本事，也不知道是誰教給他這個方法的————成立一個投資公司，把空置的土地交給它來運作，居然就有傻大戶自己送上門來，倒貼錢買地皮！
    “鄭縣，我覺得倒不用太過擔心。”
    肖長秋見領導神色凝重，心神不屬，馬上出言安慰道：
    “即使縣投資公司把這塊地賣了出去，也不過隻盈利了一百二十萬不到。這個數額或許不小，但距湊齊三百萬還差很遠。”
    他現在還沒被正式任命為縣府辦主任，暫時隻能掛著縣科協黨組書記的帽子。為了能夠鯉魚躍龍門，也算是拚了。
    站在他身旁的沈榮文立即表示了自己的擔憂：“如果王藏鋒他們向地區、向省裏申請經費呢？他畢竟是京師下來的……”
    端坐在皮椅上的鄭安民隨意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早已胸有成竹：“地區交通局和建設局那邊，我都已經打點好了，把這件事情拖到下半年再處理，這不成問題。難的是省裏。”
    他頓了一下，讓語氣顯得輕鬆一些：“我已經叮囑省裏的朋友，盡量盯緊項目經費的異動。而且，如果要向省交通廳申請撥款的話，肯定不能以縣委的名義行文。隻要文件經過了縣府辦，我肯定會提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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