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點四十五分，一輛風塵仆仆的三廂夏利轎車緩緩駛過了第一曦江大橋。橋麵上路燈昏黃，映照著車身那斑駁的漆麵和微微凹陷的車門。
    車輛繼續前行，小心翼翼地繞過了市民廣場的限行路段，最終穩穩當當地停在了地委行署大院的正門口。
    車前燈射出慘白的光線，猶如兩道利劍劈開了人民廣場前昏暗的道路。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明月照輕輕解開安全帶，身子前傾，伸手打開前座的儲物箱。
    她在裏麵翻找了一會兒，終於找到了一瓶發膠。隻見她熟練地擰開發膠蓋子，擠出一點透明的液體沾到自己纖細的手指上，然後溫柔地將手伸向旁邊的陳東萊。
    身穿一件筆挺的襯衫夾克，端坐在駕駛座的陳東萊，看著女友這般如臨大敵的模樣，嘴角不禁泛起一絲苦笑：
    “說不定隻是領導小組的工作而已，又何必這麽著急？”
    然而，明月照並沒有理會他的話語，那雙美麗的眼眸此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她伸出右手食指，輕輕地按在了陳東萊的嘴唇上。
    “那麽明顯的暗示，你還聽不出來嗎？再說了，如果隻是城鄉規劃課題組的工作，明天找你來，不也一樣？”
    明月照輕聲說道，語氣堅定而充滿信心。她一邊說著，一邊仔細地用沾有發膠的手指在陳東萊的黑發上輕輕揉搓起來，動作輕柔得如同嗬護一件珍貴的寶物。
    “最重要的是，給你打電話的是行署辦的工作人員，不是地委辦。”
    陳東萊閉著眼睛點了點頭。他心中有數，明月照的猜想大概率是對的。自己大概率要頂替洪瑞的位置了。
    據黨斌所說，他此前就是行署辦綜合科科長的候補人選。畢竟老領導嶽望北已經在江自流麵前推薦過他無數次了，這回事到臨頭，自己已經成為接替他的不二人選。
    他輕輕拉開那扇略顯沉重的車門，邁出沉穩而堅定的步伐，緩緩地踏上通往道台衙門的五十級台階。隨著腳步的起落，思緒如潮水般在心頭湧動。
    對於未來的道路，他並非毫無頭緒。無論是擔任秘書還是大秘，憑借前世積累的經驗，他都有著足夠的自信能夠勝任。
    前世，他曾經給王藏鋒當過六年秘書，在永安縣委辦、匯川市委辦和團江安省委辦公室都有過任職經曆；從京師外放後，還兼任過一段時間的州委秘書長。
    對機關內部錯綜複雜的工作流程，他早已了然於心，處理起各種事務來，也有信心做到遊刃有餘。
    然而，如果接受了行署辦的任命，就意味著要徹底告別永安縣的一切。盡管他接任峽山鎮鎮長不到一年時間，但在這短暫的歲月裏，他已對這片土地產生了難以割舍的深厚情感。
    經峽公路的修建，凝聚了他無數個日夜的心血；繁華熱鬧的商業街背後，是他不辭辛勞的奔波與努力；新城規劃建設區，從藍圖到現實，每一磚一瓦都傾注了他十倍百倍的精力。
    至於峽山煤礦和玻璃廠的企業改製事宜，更是他精心謀劃、全力推動的重要成果。
    隻可惜，人生總是充滿了種種無奈和取舍。麵對眼前這個可能改變命運軌跡的機會，他不得不慎重權衡其中的利弊得失。畢竟，每一個選擇都會帶來截然不同的結果，而他必須為自己的未來負責。
    陳東萊不禁歎息起來。雖然心中不舍，他自己卻已經明了，行署辦綜合科科長的職務，對自己的仕途助力巨大，絕非一個鎮長能比！
    要知道，綜合科長隻要外放，最少也是縣委常委；而要想從峽山鎮長爬到相同的位置，自己多半還要在跨越三四個隱形台階，沒有七八年時間很難成功。
    事已至此，已經沒什麽好猶豫了。
    隻見大院的正門口，已經有三人在等待他了。站在中間的中年人，正是行署辦主任黨斌。
    他快步上前，主動與陳東萊握手。“一會兒帶你去見專員，不用緊張，正常發揮就好。”
    一行人踏過門檻，向院內走去。路過第一進院子長廊，陳東萊見到一旁的白牆上掛著白布，走道上的警戒線仍未摘除，禁不住心神一凜——恐怕洪瑞便是死在這裏。
    見他陳東萊間疑慮未去，黨斌隻好補充道：“是老嶽和我提的建議。綜合科長的位置，一天都空不得。思來想去，除了你，也沒有更好的人選了。”
    院落內的參天古柏中，幾聲蟬鳴劃破了寧靜的夜空。黨斌的麵容隱藏在夜色中，在路燈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其實行署辦內也有不少學曆不比陳東萊低的人選，甚至有京師大學、水苑大學的畢業生。但這些人都已經被黨、嶽二人全部否決了。
    要知道，在江自流接任之前，康樂已經做了整整三年的行署專員，行署辦上上下下都是他的影子。之所以調黨斌接任行署辦主任，就是希望他能夠清理內部的不安定因素。
    但距離地委行署正式換屆，才過去了三個月而已，黨斌對行署辦的控製，也還處於起步階段。此時匆忙提拔一位不熟悉的幹部給江自流當秘書，風險未免太大了。
    派係原因暫且不論。再者，黨斌對行署辦的“青年才俊”們完全不熟悉，根本不了解他們的品行。要是再選出一個好色如命的玩意兒，鬧出了事情來，怎麽給江自流交代？
    他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陳東萊，眉宇間的憂慮稍微散去了一點。別的不說，這小子不論是在道德層麵，還是在能力上，都相當讓他省心。
    至少在永安縣任職的這兩年時間裏，他從來沒聽到過陳東萊有兩性關係上的緋聞。
    至於其他違紀事件……濫用公車？且不說這條罪名能不能成立，用這種滑稽的借口搞掉一個正當壯年的幹部，未免太過兒戲了。除此之外，他也沒再聽到過陳東萊有貪汙腐敗的傳聞。
    “到了。”
    看著眼前發出淡黃色燈光的房間，陳東萊猶疑了片刻。
    片刻後，他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跟在黨斌身後，走進了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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