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七點半，當陳東萊從那張硬邦邦的辦公室行軍床上悠悠轉醒時，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一輛重型卡車碾過一樣，每一塊肌肉都酸痛無比，幾乎就要癱軟在地無法動彈了。
    想起昨天黨斌那嚴肅而又鄭重的警告，陳東萊的臉上不禁露出了苦笑。
    這位年紀還不到五十歲的專員，簡直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動機，居然能在辦公室裏不眠不休地熬一個通宵。
    若不是在淩晨兩點的時候，特意過來跟他打了聲招呼讓他先去休息，恐怕陳東萊也要陪著這位工作狂人一起熬到大天亮了。
    陳東萊強撐著坐起身來，伸手拿起桌上的座機話筒，迅速撥通了柴機廠宿舍的電話號碼。電話那頭傳來一陣迷迷糊糊的聲音，顯然明月照還沉浸在睡夢中沒有完全清醒。
    簡單地向她報了個平安後，便匆匆掛掉了電話，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朝著機關食堂快步走去。
    一進入食堂，陳東萊就直奔賣早點的窗口。他先是端起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漿，咕嚕咕嚕幾口灌進肚子裏，滋潤一下幹澀得冒煙的喉嚨。接著又抓起幾個包子，胡亂塞進嘴裏大口咀嚼起來。填飽肚子之後，他稍微緩了口氣，這才重新回到窗口前說道：
    “再來一份甜沫粥、一份菜煎餅，還有一杯豆漿。全部打包。”
    大領導來自泰山省，飲食習慣和本地的江安有所不同，這一點黨斌昨晚是交代過的。
    機關食堂負責售賣早點的大媽也是個眼尖心細之人，她一看陳東萊這副行色匆匆還要打包帶走早餐的樣子，心裏立刻明白了七八分。她手腳麻利地用油紙將食物仔細包裹好，舉止輕柔地遞到了陳東萊手中。
    把早餐遞給熬了一整夜的江自流，陳東萊花了些時間整理領導的辦公桌，把未批閱和已批閱的文件分門別類；之後細細清掃了深紅色地毯上的細碎灰塵。
    一切完畢後，他火速坐回自己辦公桌，一邊翻動起石梁地區各縣市及主要部門的通訊名錄，一邊清查洪瑞遺留下來的日程安排。不多時，便有電話進來了。
    “陳局長好，我是行署辦的陳東萊……十點不行。專員今天十點鍾有會，安排到下午兩點可以嗎？”
    “好，好的，那就是兩點到兩點半。”
    接連接打了幾個電話，他有條不紊地將領導一整天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對於公安局長陳行舟的匯報，他深知其重要性，所以特意預留出最為關鍵的時間段。
    接下來則依次是財政局、交通局以及地區計委的領導們。由於時間有限，審計局和婦聯的相關工作就隻能暫時往後推延，另行尋找合適的排期機會。
    領導的日程，本該在前幾天就提前安排好；但是洪瑞剛剛身亡，他幹脆比照之前定好的日程，逐一致電各個單位，再次確認了一遍預約的日程。
    時針指向早晨八點鍾的時候，陳東萊早已提前為江自流準備好每天必看的各類報紙，並整齊地擺放在辦公桌上。就在這時，桌麵的電話鈴聲再一次急促地響了起來。
    “耿局長，我是行署辦新來的陳東萊……嗯嗯叫我小陳就行。專員今天的日程已經滿了……請你稍等片刻，我現在向專員請示。”
    放下電話，陳東萊起身走到了領導的辦公室。“專員，統計局的耿局長有要事，稱開江縣的數據存在異常狀況，被省裏麵核算出問題。他要求現在和您見麵；需要我把時間推到下午嗎……？”
    辦公桌後，江自流正手拿鉛筆，勾畫著報紙上的內容。他的聲音有些沉悶而不解。“早上，不耽誤開會就行。”
    “是誰搞出來的爛事？如果是書記的安排，那就追責書記；要是縣長的指示，那就直接問責縣長！”
    時間剛到上午九點，陳東萊正坐在自己那張略顯陳舊的辦公桌前，神情專注地聆聽著從隔壁專員辦公室傳過來的嚴厲怒斥聲。
    與此同時，他動作嫻熟地將壺裏已經泡好的江陽白茶緩緩倒入麵前擺放著的精致白色陶瓷杯中。
    這幾個漂亮的瓷杯可是陳東萊特意從機關食堂那裏討要而來的寶貝，不僅如此，他甚至還軟磨硬泡地讓食堂方麵送來了一個小巧玲瓏的消毒櫃，將其安置在了自己的辦公室一角。
    他始終留意著辦公室內的一舉一動，當發現江自流斥責的聲音似乎有漸漸停歇下來的趨勢時，他迅速站起身來，先是小心翼翼地用手捋了捋衣服上並不存在的褶皺，然後才邁著謹慎的步伐走到門前，抬起手輕輕地敲了幾下門。
    緩步走進了領導的辦公室，陳東萊將茶杯輕輕放在兩位領導麵前。
    “專員，這次省局領導對於此事的態度非常明確，婁書記和慎行省長三令五申，統計造假是絕對不可容忍的。他們要求我們務必對此事件展開深入調查並嚴格追究相關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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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裏麵經過初步排查，現在基本可以確定問題並非出在石油管理局那邊，那麽根源毫無疑問就落在開江縣了。所以無論如何，這件事情我們都必須給出一個令人信服的交代！”
    統計局局長耿乘風一席話說完，頓感口幹舌燥。他緩緩抬起手，伸向桌上那隻精致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小口。
    茶水接觸到嘴唇的瞬間，一股溫熱之感傳來，但溫度恰到好處，既不顯得太涼，也不至於燙得讓人無法下咽。耿乘風心中暗讚這水溫控製得極為精妙，於是索性不再猶豫，仰頭一飲而盡，轉眼間小半杯茶水便已入喉。
    小小的細節很快引起了耿乘風的注意——這茶杯竟然不是上個月所用的那種一次性紙杯，而是換成了不燙手的陶瓷杯。
    他不禁心生疑惑，目光不由自主地朝著坐在一旁的陳東萊投去。想到此處，耿乘風對陳東萊多了幾分讚賞之意，心想此人倒是頗為貼心，懂得如何周到地照顧客人。
    此時，一直沉默傾聽的江自流開口問道：“開江縣那邊情況如何？縣統計局對此事持什麽意見？”
    話音未落，江自流也如同耿乘風一般，順手拿起麵前的茶杯，輕啜了一口。陳東萊見狀，動作輕柔地走到房門外，輕輕地將其關閉。
    隨著房門合攏，屋內頓時安靜下來，唯有耿乘風略顯氣憤的聲音從門縫裏傳了出來：“我早就詢問過了，這是書記辦公會做出的決議，班子成員幾乎是人人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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