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意外，地委委員會給予了莊洪烈開除黨籍、開除公職的處分。
    102萬元的受賄金額，在這個年代，已經是相當嚇人的數字了。哪怕是陳東萊見過的永安巨貪鐵達，他的涉案金額也不過隻有八十多萬。
    而且鐵達案的金額，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他替肖家背的鍋。從這個角度來看，莊洪烈的案子已經毫無回旋餘地。
    見到江自流和嶽望北無奈投下了讚成票，坐在會議室邊緣的陳東萊忍不住搖了搖頭。
    又在關鍵的人事安排上退後了一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再這樣忍耐下去，手下人會對老板失望的。
    願意為江自流賣命、而且處在要害崗位上正處級的幹部，本身就不是很多。最重要的部分是他在擔任副專員、地委副書記期間培養起來的幾個計委、交通、建設等局委的一把手；其次嶽望北帶來的永安政治集團，最後就是原政協主席洪波留給他的小團體了。
    雖說接收來的政治勢力，算不得江自流自己培養起來的核心成員；但是就這麽坐實一個公安的常務副局長被人拔掉而沒有一點回擊，絕對會動搖軍心的。
    陳東萊一邊為自家老板擔憂，一邊在筆記本上胡亂勾勒著圖形，絲毫沒注意到，會議的議程已經進入了下一項。
    “經省統計局調查組證實，開江縣在1991年的經濟數據確實存在著嚴重的虛報問題。其中有關部門細化分解主要經濟指標目標任務到鄉鎮、企業，授意、指使、強令統計調查對象或者其他機構、人員編造虛假統計資料；編造虛假統計數據代填代報統計報表或者授意、指使、強令統計調查對象編造虛假統計資料……”
    ……
    聽完了常務副專員汪千齡的匯報，會議室內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良久，康樂眉頭一皺，不怒自威地說道：
    “確認是開江縣的書記碰頭會的決議？留下書麵材料了嗎？”
    汪千齡瞟了一眼坐在康樂身旁，看上去氣定神閑的江自流，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
    “沒有會議記錄，但是有開江縣統計局局長陸曉巫呈報給省統計局的說明材料。一正五副沒有一個人反對。”
    大馬金刀坐在正中央的康樂聽見此言，瞳孔微微一縮，知道事情肯定難以善了了。
    開江縣是他費時費力才經營起來的政治堡壘。去年的這個時候，縣委書記、縣長和副書記都是他親自過問提拔的幹部。其中黨群副書記鄭安民甚至是自己的秘書下放。
    但是這幾位親信卻沒給自己交上一份像樣的答卷。去年開江縣的經濟增速在全地區八縣一市中，排名倒數第三，僅比身處江陝交界、大巴山區中的通秦縣、大昌縣好一點點。
    但是居然就連這個倒數第三的成績，都是靠造假得來的。要知道開江縣可是擁有著全西南地區規模數一數二的天然氣田；抱著金山銀山都能整出這個成績，簡直是蠢到家了！
    但是這幾個蠢豬畢竟是一手提拔起來的，私下罵罵可以，會上卻絕對不能不管。想到這裏，康樂朗聲說道：
    “我聽說《統計工作條例》是去年才下發頒行的，其中內容複雜，條款繁多，各縣市都存在對條例的相關規定把握不準的狀況。這種情況下犯一點小錯，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組織部長陳不平見自家大哥已經定調，此刻不再猶豫，徑直開口：“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嘛。說白了，這也隻不過是同誌們的無心之失，用不著上綱上線。”
    他就是從開江縣委書記的位置上邁入副廳級的，自然知道這個號稱“西南自然資源第一縣”的水究竟有多深。
    可以說，自從那個巨型天然氣田開發之後，開江縣委縣政府的幹部們完全變成了躺在功勞簿上混日子的吸血蛀蟲；除了拿著豐厚的稅收吃喝玩樂之外，早就沒什麽進取之心了。陳不平如是，其後接任的幾位一把手亦如是。
    但不論如何，擁有“西南最大天然氣田”的開江縣仍然是全地區數一數二的經濟大縣；從經濟總量而言，僅次於魚泉市。
    “陳不平同誌這番話講得沒有道理。不論是開江縣統計局的呈報材料，還是省調查組的結論，都已經明確表示，開江縣委的主要領導同誌是有意進行數據造假，以期蒙騙組織。麵對這種欺上瞞下的幹部，我們怎能置之不理？”
    嶽望北高昂的抗辯聲在整個會議室內回蕩，矛頭直指陳不平背後的康樂。緊接著，行署專員江自流果斷跟上，打出致命一擊：
    “各位同誌，早在去年年中省裏舉行“經濟成果分析會”的時候，慎行省長就反複三令五申，要求堅決保證統計數據真實可靠。開江縣發生的統計造假事件已經經由省統計局呈交省領導，分管副省長已經做出批示，要求嚴肅處理，現在如果不從嚴從重處分的話，恐怕很難向省領導那邊交代。”
    陳東萊知道，為了這次反製能順利展開，江自流顯然也是做足了準備：他直接找到了分管國土資源的副省長齊建國，托他在省統計局內部的調查報告上寫了一份批示。
    據明月照透露，江自流、齊建國和現任的省委宣傳部長陸茫茫、前任的宣傳部長、現任常務副省長邴竭力都是出身石梁、七橋和匯川。
    這片地區在古時長期被“巴州”“渝州”，擁有著不同於平陵盆地的文化認同。
    這種文化認同投射在官場上，自然就形成了一個獨立的政治派別。老巴州出身的幹部互相聯係，構築了一張不小的關係網。
    但由於匯川、石梁始終孤懸川東，在江安省尚未從平陵獨立時，始終隻在平陵的政壇上占據著邊緣角色。這就導致87年江安省的第一屆領導班子中，除了省委宣傳部長邴竭力之外，幾乎看不到多少“老巴州”出身的幹部。
    相反，最重要的位置被以婁得道為代表的“平陵派”、以陳慎行為代表的“汽車工業派”所占據。
    直到1992年的這次換屆調整，巴州派才重新回到了江安省的政壇核心。不出所料的話，邴竭力，陸茫茫和齊建國三人都會躋身省委常委，從而使這個本土的鬆散政治派別成為一支不可忽視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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