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領導既然有了批示，那這件事情就不能簡單蒙混過關了。
    地委組織部長陳不平一邊用手指撥弄著鋼筆的筆帽，想著下一步的行動；一邊看著端坐正中央，不怒不威的康樂。
    他倒也沒想到，江自流會為了這次反製做如此多的功夫。
    江自流心中也相當得意。這是一套相當漂亮的組合拳。從省統計局的調查組到分管副省長的批示，他每一步都是他反複思量，細細操作的結果。
    這個案子中，負主要責任的是前任開江縣委書記、現任地區人大工委副主任。雖然他是主謀，但畢竟退了二線，江自流對他興趣不大。
    開江縣前縣長、現地區財政局局長趙乾坤才是主要目標。他是康樂在今年年初換屆前調任財政局的，為的就是在行署的錢袋子裏埋一顆釘子。事實也如康樂所願，財政局的失控給江自流添了不小的麻煩。
    至於時任開江縣委副書記、現任永安縣長鄭安民，則是這次策劃的第二目標。江自流已經從秘書陳東萊口中得知，這位縣長正在積極收攏肖蔗肖望的殘餘勢力，試圖擴大自己的影響力。
    他絕不會容許這種事情發生。永安縣在去年取得了全省縣域經濟增速第二的成績，是全石梁地區最拿得出手的政治明星。如果讓這片根據地落在別人手裏，後果不堪設想。
    “省領導的事情歸省領導，石梁的事情歸石梁，不能混作一談。”
    康樂石破驚天的一句話，讓整個會議室的氣溫瞬間降至冰點。
    坐在後排的陳東萊瞳孔微縮，顯然是被這句大膽狂妄的表態震驚了。這他媽的到底是什麽政治態度？狂得沒邊了！
    哪怕齊建國隻是一個副省長，他也不是你康樂區區地委書記可以完全無視的對象；更何況外界早有傳言，齊建國極有可能接任匯川市委書記、或是省委組織部長這兩個實權職位其一。
    轉念一想，考慮到康樂的後台，有些事情似乎又說得通了。齊佳佳和明月照此前都告誡過他，這位書記的背景相當深厚，年輕時曾與被下放柴機廠勞動改造的平陵省副省長有過一段很深的交情。
    這位老副省長在複出後，很快就擔任了平陵省委組織部長、省委副書記，對康樂這位在落難中雪中送炭的小幹部大加提拔，隻用了十年時間，康樂從一個小小的柴機廠車間主任提拔成了廠長、魚泉市委書記。
    直到1987年江安獨立建省，這位老領導也到了退二線的年齡。中央考慮到他在革命戰爭和建國後經濟建設中做出的貢獻，讓他擔任了江安省的第一屆省人大常委會主任。
    雖然退了二線，但老領導的影響力卻不減當年。幾次關鍵的出麵說情，幫助康樂在五年內實現了從副廳級到正廳級的跨越。
    回到當前的狀況，陳東萊知道，如果此時江自流再不出手，恐怕會議將會就此定調了。開江縣這幾位統計造假的罪魁禍首們，多半連一個誡勉談話都不會挨著。
    不出所料，江自流尚未開口，脾氣暴躁的嶽望北便如被引燃的火藥桶，驟然從座位上彈起，毫不留情地站出來反駁。
    眾人隻見他麵色漲紅，額頭青筋凸起，雙眼圓睜，似有怒火噴湧而出。
    他用力地拍擊著麵前的會議桌，那巨大的聲響令整個會議室都微微顫動；情緒激昂地高聲呼喊，聲音洪亮而尖銳，恰似一把利刃直插人心：
    “康書記，‘上梁不正下梁歪’如此淺顯的道理，難道您還不明了嗎？如果今日不能對這幾個罪孽深重的始作俑者予以嚴懲，那麽我敢斷言，其他縣市必定會紛紛仿效，通過弄虛作假、虛報經濟數據來謀取虛假政績！”
    嶽望北這番義正詞嚴的反駁，配合上他毫不留情的言辭，猶如一顆重磅炸彈投入了汙穢不堪的糞池中，即刻激起了軒然大波。
    他的話音剛落，坐在一旁向來與康樂關係密切的幾位地委委員便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緒，一個個躍躍欲試，急切地想要站出來與嶽望北展開激烈的辯論。刹那間，原本寧靜莊重的會議室裏彌漫著濃烈的火藥味，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常務副專員汪千齡作為江自流多年的同事與副手，知道此刻已經到了刺刀見紅的時候了，也不再保存風度：
    “更嚴重的是，開江縣的造假行為會嚴重削弱我地區經濟數據的可信度，甚至有可能導致省委對我們石梁的統計數據持懷疑態度。各位，這是極有可能出現的狀況。”
    幾名急於反駁嶽望北的地委委員瞬間偃旗息鼓。“下必甚焉”的問題還好反駁，但放縱這種造假行為對省委省政府態度的影響，在他們看來，也必須思量再三。
    本來石梁地區的經濟增速就不怎麽樣，要不是陸茫茫拍板，在去年大力搞基礎設施建設與招商引資，恐怕連全省第六的成績都很難達到。
    現在再弄出了經濟數據造假這出戲，而且造假的數據還是1991年的，說不定連已經就任省委宣傳部長的陸茫茫都會受到牽連！
    想到這裏，已經有保持中立態度的地委委員準備跳船了。紀委書記謝閔也站了出來：
    “不平同誌剛才說開江縣的班子可能是無心之失，但是我仔細閱讀了這份省裏的通報，上麵已經形成了明確結論，開江縣的班子成員在這件事情上完全是有意為之。”
    這就有四票了。
    陳東萊一邊極速在筆記本上書寫謝閔的發言，一邊暗自思忖這位紀委書記的政治立場。
    這種真刀真槍的血拚，他前世也隻經曆過一兩次；現在認真揣摩體會，對自己的政治理解能力有很大幫助。
    地區紀委已經按照康樂的指示，查辦了公安局的常務副局長，對江自流的的政治勢力構成了重大打擊。
    他現在跳出來支持自家老板，難道是為了在兩塊蹺蹺板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嗎？想來可能性不小。
    還不等陳東萊多多從中分析局勢，康樂的反擊就如同疾風暴雨一般襲來：
    “這不是省委或者省政府調查組的結論，隻是區區江安省統計局調查組做出的說明！石梁地委是開江縣委的上級單位，開江縣出現的異常狀況，本就該由石梁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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