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4月4日，剛剛告別寒冬的大地，在春天的腳步中逐漸蘇醒，然而，殘留的寒意卻依然若隱若現，讓人不禁感歎：“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市委市政府大院裏，那一排排高大的柏樹，在料峭的春風中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在訴說著這個季節的微妙變化。
    而此時的大會議室內，同樣也是一陣沙沙的響聲。石梁各縣區的黨政負責人、以及各大局行部委的一把手們早已悉數到齊，他們一個個正襟危坐，手中的鋼筆和鉛筆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不停地在紙上舞動，記錄著領導的發言。
    站在會議室最後一排的陳東萊，冷眼旁觀著眼前的這一幕。他的目光如鷹隼一般，緊緊地盯著台上的康樂和江自流。
    這兩人雖然並排坐在台上，但彼此之間卻幾乎沒有任何言語交流，甚至連眼神的交匯都顯得那麽吝嗇。
    要知道，這次會議可是石梁市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市委全體會議，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按常理來說，這樣的場合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出現如此尷尬的局麵。
    根據《地方委員會工作條例》規定，市委全會作為地方黨委的領導核心，在黨代會閉會期間承擔著至關重要的決策職能。
    按照條例的要求，市委全會每年至少需要召開兩次全體會議。這兩次會議通常分別在年初和年底舉行，具有不同的側重點和任務。年底會議則著重於對全年工作進行深入總結和評估，同時為下一年度的工作製定明確的目標和計劃。
    而年初會議主要用於總結上一階段的工作成果，審議重大事項，並對新一年的工作進行全麵部署。這是石梁本次召開市委全體會議的核心議題。
    因此，這次會議的召開並非完全出於積極主動的意願，而是受到製度規定的約束。從康樂本人陰沉的臉色可以明顯看出他對此的不滿和不情願。
    這種情緒的產生，很可能是因為他意識到在當前的情況下，召開任何會議都可能給他帶來麻煩和壓力。
    無論是市委常委會這樣的例行會議，還是市委全會這種具有特殊意義的會議，甚至包括經濟數據分析會或投資工作會議等特設會議，都可能成為江自流一夥人向他發難的平台。這意味著無論會議的性質如何，康樂都難以避免麵對來自對手的挑戰和質疑。
    果不其然，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江自流絲毫沒有隱瞞和保留，一上來就毫不留情地對柴機廠當前存在的財政混亂問題展開了猛烈的抨擊：
    “我們當中的一些同誌，對於行業內每天都在飛速發展和變化的情況竟然一無所知，對於本單位那令人堪憂的財政狀況更是漠不關心！就像一根筋似的，一門心思隻想著要上項目、搞大新聞，結果卻給市委市政府的事業帶來了極其嚴重的損失！”
    江自流的這番話猶如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台下那二三十名市委委員們的心上。他們麵麵相覷，臉上都露出了驚愕和尷尬的神情。尤其是那些縣區的領導們，更是有些坐立不安，有的甚至不自覺地低下了頭。
    顯然，他們心裏都很清楚，自己在各自的轄區內也沒少搞項目，隻不過目前還沒有造成像柴機廠這麽嚴重的損失罷了。隻聽見江自流繼續說道：
    “關於一季度各縣區的經濟數據，剛才康書記和汪市長已經分別做過詳細的發言和深入的分析，我在這裏就不再過多地評論了。但是，對於部分國有企業在一季度的經營狀況，我實在是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柴機廠目前的經營狀況可謂是一塌糊塗，用江河日下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僅今年第一季度，營收僅有區區 129 萬，而支出卻高達 236 萬，這意味著淨虧損達到了驚人的 107 萬！我可沒記錯，去年第四季度的時候，情況雖然也不太樂觀，但還遠沒有惡化到如此地步吧？照這樣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連員工們的工資都難以按時發放了！”
    陳東萊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冷笑。自家老板還是過於保守了。根據明月照從艾金鍾那裏打探到的消息，實際上柴機廠的經營狀況比江自流所說的還要糟糕得多。
    就在上個月月底，部分柴機廠的非一線職工就已經開始領不到工資了；即便是那些在一線車間辛勤勞作的生產工人，也隻能領到原本應得薪水的一半而已。
    更糟糕的是，據說廠內已經有一些頗具影響力的工頭公開放話，如果到了四月底仍然無法足額領到薪水，他們將會帶領工人們前往東岸的市民廣場，讓市委市政府親眼見識一下所謂的“工人力量”究竟有多麽強大。
    聽著台上江自流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批判，一旁的康樂麵色陰沉至極，他緊緊抿著嘴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並非是一個不知反省的魯莽之人。柴機廠如今所麵臨的困境，他心裏也很清楚，這其中或多或少都有他縱容的因素在裏麵。尤其是對袁向陽的無條件信任，更是直接導致了一係列的決策失誤，這一點他自己心知肚明。
    然而，盡管內心深處已經認識到了錯誤，但要讓康樂在如此公開的場合下低頭認錯，那簡直就是比登天還難。
    畢竟，他和江自流之間的矛盾早已不是什麽秘密，從永安、神女這樣偏遠的小縣城，到省委辦公廳和政研室，無數大大小小的領導們都在密切關注著他們二人的一舉一動。
    一二把手之間的矛盾激化到如此地步，不引起省裏的關注，是幾乎不可能的事情。據說已經有省領導提議，把康樂和江自流二人分別調走，對石梁的市委班子進行重新籌備。
    若非康樂與江自流背後的勢力還想保住各自派係的中堅力量，隻怕這一提議早就付諸實施了。
    眼下江自流毫不妥協的態度，已經讓康樂心中產生了一絲焦慮：他的後台，省人大邱天主任已經退休，政治影響力在迅速流失；而江自流背後的巴州派，不僅根基未損，反而蒸蒸日上。如果繼續鬥下去，隻怕自己在省裏麵臨的壓力會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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